將信紙往炕上一扔,蘇昌明罵了一句。
“這個小渾球就是怕我罵他,才不敢打電話說這事。”
聽蘇昌明這么一說,王秀珍淚眼婆娑地抬起頭:“老三到熙寧當了三年武警,復員回來的時候滿手的凍瘡。老五剛進海關軍訓了半年,也說以后子子孫孫都別當兵。
你說他咋想的?就這么個窮當兵的,從高中畢業都三年半了,咋還忘不掉?
你說萬一打仗,咱們這兒子不白養了嗎?前些年計劃生育查的嚴,咱們就生了這么一個啊。萬一他沒了,咱們往后還怎么活啊……”
說著說著,王秀珍剛剛收斂的眼淚瞬間泉涌似地往外冒。若不是蘇昌明眼疾手快拉一把,整個人都要從凳子上攤到地上。
腦子里一邊是兒子蘇寒打臉似地說要當兵,一邊是媳婦王秀珍魔音入耳般地嚎啕大哭,蘇昌明一時間覺得腦子跟被門擠了一樣疼。
“別嚎了,嚎個球,眼淚跟尿似的。他就是當兵,就真能遇上打仗了?”
遠在天邊的小渾球是看不著打不著,但近在眼前的媳婦還是能罵一句的。
被蘇昌明這么一罵,王秀珍倒是安靜了幾分。雖然淚珠子依舊往下掉,好在比方才少了很多。
腦子里總算安靜了一頭。
蘇昌明拉著王秀珍坐在炕頭上,從兜里掏出蘭州點了一根送到嘴角。
煙霧繚繞間隱約生疼的腦瓜子總算舒服了不少,蘇昌明的思緒也逐漸清明起來。
他心知肚明,自家兒子蘇寒想要當兵的意愿自己攔是攔不住的。早在兩年前,蘇寒不依靠家里就能在大學里生活下來的時候,他這個當爹的就知道,這小子翅膀已經長硬了。
別人從他的話里,聽到的都是炫耀自得。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作為一個父親,看著自家的兒子一步步自立,不再將自己的意見作為行動的主導,那是一種怎樣的失落的憂慮。
自然,蘇昌明也有自知之明。
他這一輩子,走的最遠的地方也只是更西北的邊疆,做的最厲害的事情也只是拼死拼活供蘇寒上學。
當蘇寒離開西山堡,離開六堡鄉,離開金山縣的時候,他這個當爹的,也只能遠遠望著自己孩子的背影。
王秀珍依舊在啜泣。
蘇昌明起身,將煙頭掐滅在銹了層層煙漬的玻璃煙灰缸里,迎著窗欞中有些刺眼的陽光長嘆一口氣。
“娃大不由娘,何況我們這娃還是闖出去的。他想當兵,就讓他當去吧。這幾年大學生不包分配,個人找工作也費事。聽說大學生當兵將來還給安排工作,總比我們在屋里瞎操心強。”
“再說了,電視上隔三差五看新聞,就看見美國佬成天打這打那的。我們國家不是都在搞經濟建設奔小康么,輕易也打不起來,你那慫心就好好放進狗肚子里去。”
啰嗦這些,固然是想安慰王秀珍,但言辭里到底還是少不了埋汰。
被蘇昌明這么一說,王秀珍的眼淚倒是收了起來。但一句“把心放到狗肚子里”也成功惹的她不高興,抓起手里剛納好的鞋底對著蘇昌明就是一扔。
兩口子鬧了一番,見王秀珍終于不再胡思亂想,蘇昌明心里又長舒了一口氣。
“行了啊,打兩下出出氣就行了,往死里打啊。我去給這小渾球回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