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格局應該是不同的了,你家鄭大人憑著這次敘功,開府建衙那是沒可能,但所謀所求之事,大體也該超脫于眼前之局限。
一些道理,你也應該懂,只會掌兵,終究是武夫做派,一如無根浮萍,看似鮮亮,實則經不起什么風吹雨打。
兵要掌,民生也要做,二者缺一不可。”
“您說的是。”
對這種老丈人,瞎子是恭敬的。
老人家也知自己這次一去燕京,估摸著還要擺上個好幾個年頭,想要遙控幫助個什么也難,所以才在臨行前絮叨絮叨。
不說是查漏補缺了,也算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乾國藩鎮,以西軍為最,祖家次之,但依老夫所見,祖家日后的發展定然會超過西軍。
究其根本,西軍之盛,在于當年刺面相公掌西軍時,強行納并諸多軍門,以戰所為圈,劃定了一個山頭;
但這個山頭根基其實不穩,兵馬在手不假,但上頭有文官壓制,下頭中樞一旦掐死他們的補給,他們也寸步難行。
所以只得淪為諸位相公們手中之玩物,讓你往西你就往西,讓你向北你就得向北,渾然不顧這般牽引著跑來跑去這西軍得損耗掉多少元氣。
倒是祖家,名義上無比恭順,但其坐鎮東南,手底下還有海貿生意,又因其在東南平定海匪,于東南之地百姓心中有著極大的威望。
錢糧在手,民心地方在手,早年,無非是擔心中樞的忌憚,故而一直謹小慎微。
這次燕人攻乾,一路殺到了上京城下,乾皇發勤王令,可以說,乾國中樞之威望已然掃地。
威望這東西,說來無用,其實又有些用,等這次祖竹明回去,你且看著,祖家軍定然不會再藏著掖著,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是必然之事。
祖竹明這人我見過,看似溫良,有儒帥之風,實則人中龍鳳,心有溝壑,且在海上漂過的人,一如你們燕人在荒漠上馳騁,天高海闊地見多了,心,也就野了。
再有者,例如大燕先前之門閥,其根基過于依賴黔首,自以為掌握著黔首土地,就可真正意義上的代天子牧民,實則是一廂情愿罷了,歷代燕皇定然沒有一個不想動他們的,只不過是當代陛下找到了機會罷了。
待得動手時,十萬鎮北軍月余就蕩平大燕門閥,嘖嘖。
所以,人還是要兩條腿才能走得安穩,得學祖家,不能學鐘家,更不能學大燕門閥,夢想著自己是姬家的左膀右臂互持互存。”
“您說得對。”
“當然了,老夫說的,你未必不能想得到,從初次相見再到一起歸燕,且在這兒住了這么久,說句心里話。
老夫瞧別人,都是權位愈高,其野心愈大,瞅見了那尊龍椅,才能去想著自己坐上去是何等感覺。
你們不一樣,你們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地想做那忤逆犯上之事。”
瞎子笑了笑,道:
“其實也不是。”
“不是?”
“只是覺得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未免過于無趣,我們想的是,既然好不容易在這世上生了一遭,總得讓自己活得精彩點兒舒心點兒,自在一點兒。
這想要自在,就得往上爬,沒法子的事兒,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忤逆之事兒,跟您撂一句心里話,九五之尊的位子,對我們,對我家主人而言,其實真沒那么大的吸引力,但又矯情地想要頭頂上有朝一日真的沒人可以壓著你,那樣日子才過得自在。
類似這般躺在這兒曬太陽時,頭頂上才沒有那烏云遮擋。”
“繞來繞去,還不是一個意思。”溫蘇桐沒好氣道。
瞎子有些訕訕地點點頭,
“確實是一個意思。”
“其實,老夫不是很看好你們。”
“我知。”
“但老夫反正破罐子破摔了,這么一大把年紀了,生死也早已看開,現在連身后名都不奢望了,也就可以胡著性子隨意看看,純當湊個樂子。
先前說的這幫溫家兒郎,騎射不得,武勇也無,但到底是一家人,老夫入仕之后,宦海浮沉終得善終,究其根本,還是因為老夫是乾國官場之中少數的實干者。
老夫不喜夸夸其談,至戶部,就親算錢糧,至工部,就親入工坊,至運河司,就親上河堤,不管朝堂上斗得多厲害,也不管哪位相公派系主政,終歸是要有人能真正做事和會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