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忽然咳嗽了兩聲,但擔心吵醒自己的孫子,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但他現在雖然精神頭可以,但身子骨,早就如同薄紙了,距離十日之期,已經不剩幾日,這番硬憋著咳嗽,反倒是差點讓其一口氣沒順上來。
但燕皇就是硬挺著脖子,強行撐住,硬生生地扛了過去。
對此,這位皇帝已經習慣了,之前在后園里,他就是一次次這般壓榨自己這具身體強行挺到現在的。
嘴角,有鮮血溢出,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量不大,卻極為粘稠。
魏忠河送上帕子,
燕皇沒接,直接用自己白色的袖口擦拭了。
而后,
身子向前兩步,最終,一個搖晃,好在手臂搭在了陸冰身上。
陸冰伸手忙攙扶住燕皇。
老太君坐在那里,就這么平靜地看著。
燕皇看向老太君,
笑道:
“讓乳娘見笑了。”
老太君閉上了眼,兩行熱淚,滴淌下來。
“呵呵,小時候,白吃了乳娘這么多的奶,倒是讓奶哥哥沒吃得飽,可現在看來,這身子骨,還是不行,虧了乳娘的奶水了。”
燕皇的身子不好,是真的;
但一開始,并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雖有當年藏夫子入燕京斬龍脈,再有宮中太爺攜天虎山道庭覆滅強行反補回氣運;
真要相信這些,也無非是一虧一補,一如人受了傷再養回來,看似無恙,實則還是有了極大的虧空。
佛庵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燕皇,其實是累的。
為了朝政,為了燕國,無數個日日夜夜,廢寢忘食,在謀劃,在制定,在推演,人的精氣神,一直是有個定數的,早早地耗掉了,可就補不回來了。
世人只知昔日南北二侯馬踏門閥,豪邁之舉,當浮一大白;
實則,
一場馬踏門閥之下,如何使得朝政不崩壞,國依舊是國,這才最為考究執政者的能力。
一國之體制,如一人之身軀;
誰都清楚,下猛藥必然見效快,可也得看看這人的身體,是否已經養得足夠強壯,是否承受得起這“藥到病除”的快哉快哉。
曾經的鎮北侯府和靖南侯府其實都有可以發起兵變的實力,可他們都沒這么做,因為就是一時發兵打入了燕京,他們所面對的,也將是一個爛攤子。
國有國的架子,家,也有家的章程;
燕皇嘔心瀝血,這才有了如今這個局面,縱被下面很多人抨擊過烈火烹油,但到底是熬過了最苦最難的時候,花團錦簇不至于稍縱即逝。
在陸冰的攙扶下,燕皇走出了佛庵。
不過,這世上到底沒有老子去迎兒子的道理。
佛庵下的臺階上,
燕皇直接坐了下來。
魏忠河拿來一塊蒲團,想要幫燕皇墊一下,卻被燕皇揮揮手示意走開。
天兒涼了,坐臺階上,更顯清涼,但這種恣意,燕皇真的很久都沒體驗過了。
佛庵前的銀杏樹,透著斑駁的光彩,隨風輕搖,意境十足。
“你也坐下,坐下說話。”燕皇對陸冰道。
陸冰也坐了下來。
“算算日子,無鏡和梁亭應該快到北封郡了吧。”燕皇說道。
陸冰則開口道:“陛下,靖南王爺或許可以,但鎮北王爺,他的身子骨,可是吃不住這種長途速進的。”
“呵呵。”
燕皇笑了;
仿佛,眼前已經出現李梁亭大口喘著氣喊著實在是支撐不下去繼續趕路的情景。
田無鏡是巔峰武夫,他的體魄,足以堅持其以最快的進程去趕路,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邊要開打了,咱們這里,也該早點收場了。”
燕皇伸手,擼起了自己的袖子。
燥熱的感覺,又開始襲來,他現在有些后悔沒帶上那把扇子。
“奶哥哥,朕,是信你的。”
陸冰聞言,馬上起身,跪伏在了臺階下:
“臣,死罪!”
他確實是死罪;
如果說魏忠河是故意裝麻痹大意的話,
那么陸冰,實際上已經在做“請君入甕”了。
“坐回來。”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