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國文圣姚子詹年輕時曾寫過很多首邊塞詩,歌頌過邊塞戍邊的苦寒,贊揚過將軍血戰的英武,描繪過恢宏壯大的戰爭場面;
而自打他擔任過三邊都督后,雖然也經常寫詩作詞,但卻不再碰那邊塞軍旅的題材了。
越是在現實里難以直視的事物,在藝術演繹方面,就越是會呈現出浮夸,仿佛是要故意地給它堆疊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脂粉,強行遮蓋住其本來的面貌,以做到精神層面上的自欺欺人。
戰爭,就是如此。
兵器擊打甲胄,甲胄上竄起的火星,只是最為簡單的開胃菜;
鮮血的飛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唯美的畫面,但實則那一灘灘一堆堆濃稠的紅色呈現在你面前時,你看到的,是令人心悸鋪滿你視線的“黑”;
緊隨其后的,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與哀嚎,外加腸子、腦漿等等這些,原本平日里最為緊俏難得一見的,在此時,一下子滯了銷。
冷兵器的廝殺,往往更為慘烈,輕而易舉就能制造出一片人間煉獄。
區別在于,在這煉獄之中,你是人……還是鬼?
很顯然,
在燕軍這種慘烈直白的攻勢之下,北羌騎兵,終于招架不住了。
人和鬼,在此時已經被賦予了清晰的定位;
他們本能地想要撤出這個戰場,盡量遠離這些悍不畏死的燕人。
但可怕的是,燕軍依舊不依不饒,不是你想撤了,我就將你順勢擊潰勒馬收兵就完事兒了。
我就是要打殘你,沖垮你,咬死你!
雙方的士氣,正在極為快速地此消彼長,尤其是當北羌騎兵看見燕人明明身中數刀,白骨顯現,卻依舊用牙齒咬住自己族人的脖頸死死不放時,
他們崩潰了。
北羌人部族之間打,再和乾人偶有摩擦,最巔峰的時期,不過是在乾國西北之地建國了一小段時間,但很快又被乾軍鎮垮了下去。
乾軍的作戰風格,在北羌人面前,往往會處于一種弱勢,那種仗著騎兵之利和一尊龐然大物的國家掰手腕的感覺,會逐漸給北羌人帶來一種……諸夏之國也不過如此的自視甚高。
可偏偏,百年以來,乾人的戰力,往往是被諸夏大國所嘲諷的對象。
面對著作戰素質比自己高,馬術、射術都不比自己差,甲胄比自己精良,戰陣經驗比自己豐富的同類型騎兵天花板,再在對方被激發出了視死如歸士氣的前提下……
被一巴掌掀翻,
很難理解么?
明牙督司幾乎呆滯著看著前方的戰局,他看見自己麾下的那些勇士們,鬼哭狼嚎般地向后奔逃,看見自家的軍陣,宛若壘起后又被一腳踹翻的沙子,開始傾泄了下去。
原本,被槍騎兵分為兩個軍陣,先前是各自散開,故意放燕軍一條“生路”,而現在,則變成了最為可笑的主動拆解自己以求對方“分而破之”的愚蠢之舉。
不過,明牙督司并不覺得自己愚蠢,也不認為自己先前的命令到底有什么問題;
原因很簡單,
面對這種對手,
就算是把軍隊集結在一起,你能擋得住么?
此等局面之下,就算是你麾下兵馬再加個一倍,能改變被沖垮的命運么?
至于現在,
自己甚至還得慶幸一下,早早地就將一半的勇士脫離出了戰場,不至于被這般一鍋端地推翻。
救援么?
怎么救?
把剩下的兵馬再填進去?
且不說自己剩下的這一萬能否喂飽這燕人的胃口,就是眼前肉眼可見的損傷,已經足以讓明牙督司心痛得無法呼吸,同時在根本上已經影響到他回去后在北羌諸部之中的地位。
北羌人的部落習俗,和蠻人其實很相似,拳頭大的為王,麾下勇士的戰力,才是頭人說話的底氣。
最重要的是,
他明牙督司只是來幫乾人敲敲邊鼓,撿撿掛落,再順道從乾人這里得到“加官進爵”,以更好地投入到北羌之地的爭霸之中;
而非真的,吾乃大乾忠良!
“撤兵,撤兵!”
原本的一切自我感覺良好,原本的自信滿滿,在這一刻,被完全地擊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