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幽幽燈火,映照這一個帝王的孤寂和傷心,以及已然低頭的妥協。情深不壽,惠極必傷。
女皇復拜了三拜,勸諫幾句后預備離開,臨走復道:“父皇,巔峰之位的人,如何配有深情?歷朝歷代,多情帝王大多并無好下場。”
太上皇花白的頭發以金冠束著,是年老的滄桑和過來人的沉默,他以一種歷經多事的閱歷看著自己的女兒,感慨道:“何止帝王,凡是歷代有所成的,無論何界,有多少是夫妻伉儷?有多少又是妻離子散。兩心不移,太難。正是如此,能在高處還能留住自己心中摯愛,才是更加難得。”
“父皇,宮人貪戀財富權位,可注定比貪戀這個人更多。虛情假意,又有何必要?”
太上皇看了一眼貴妃,教導她道:“你初登基,以后就會明白,在這個位置只要留住自己所喜歡的,只需要用權勢去維持。這已然是最簡單的了,一旦癡迷權勢久了,身在里頭的人遲早會分不清自己癡迷的是這個人還是這個人代表的權勢。”
她不曾想,本來是來迎接他的暴怒,不曾想竟然有這樣平和的聊天。有多久沒有過了呢?或者是,從未有過。
“父皇,您已經失了愛妾,以后還請父皇將養好身體,安祥晚年才是。等外頭安定下來了,兒臣再挑選諸姊妹間乖順的,陪伴父皇游覽天下山河。來日以天下的富產供養父皇,亦是兒臣所愿。”
這般話,已然是在暗示和勸諫他,不要摻和朝廷中的事情。他聽的明白,從前雖然有怨氣,自然也有怨氣發泄的時候,可是遲遲未同意端碩明里暗里的安排,一是心有顧忌,二是明白端曌自先女皇教養,不到萬不得已并不會真的做出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來。端碩太想當年的皇后了,野心勃勃而不可控制。
“朕自然也愿安享天年,若外界風云驟起,將朕卷入呢?”
她復拜了拜道:“若父皇心之所愿是如此,兒臣怎敢讓外界的風云叨擾您。便是不孝了,也請父皇放心。”
“曌兒。”
太上皇這樣喚她,一下勾起了她心底難受的關于親情的部分。
他繼續道:“朕知道端碩和十六不會安分守己,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只要并未危害我月氏的江山社稷,你萬萬要顧及骨肉情分。縱然到了萬不得已,也要留住他們的性命。”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心底想著的還是最疼愛的孩子的安危。她看了江氏一眼,倒是不確定她這一死究竟是不是也有他的縱容了。而自己呢?自己為了國家社稷日日辛勞,兢兢業業,卻并未得到他的半點安慰和關心。
冷漠與不愛,原是從未變過的。
她眉目攢動,閉目穩定了心里起伏的波瀾后,行禮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一步一步走出正殿時,外頭竟然下起了雨。那雨是細膩的冬雨,一絲絲融于她玄色的日月山河的玄色朝服里,只有衣裳上密集起來的一層水汽,揭示著雨水的堆積。而一滴滴雨落在她臉上,夾雜著冷風,如針尖般扎在臉上。
她原是極怕冷的,可是也只有已經失去了的袁宣峻知道了。秦京郊山林間的過往,每到冬季都會預先囤積下來的柴木和棉花,日日燉制的溫熱補身的藥,也只能在舊夢的余溫里,作為一點抵御嚴寒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