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之交,李世民的主力之師趕到了第四座兵營(自東向西),兵營已是一片狼藉,兵營、哨塔被燒成了白地,縷縷濃煙尚未徹底消失,一些樁子還在燃燒著,從戰場上雜亂無章,沒有收拾過的痕跡來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撤得相當匆忙,應該是得知唐軍主力將至,不得不走。
至于死去多少人,現在似乎沒人去在意了,反正從發生戰事的最東邊到兵營,不過五里之遙,放眼望去盡是一片尸體,一律都是唐軍的尸體。
丘行恭的尸體也被找到了,他的尸體足有三百多支箭矢,從他沒有閉上的雙眼中,李世民感受到了一種寒意,為將多年,他見慣了尸體,知道這是一種忽然遇襲的本能表情。
朗朗朝陽照在身上,李世民卻沒有感到一絲暖意,現在前無退路后有追兵的消息已經傳出去,本就寥寥無幾的士氣大有直線下降的趨勢,拖一刻,士氣降一分,拖上一兩天,士氣就消亡殆盡,到第三天再無出路,他的軍隊就會出現成群逃兵,最終不戰自潰。這后果,李世民自然很清楚,關鍵是不要說三天,便是一天時間,楊善會所率領的隋軍都不會給他,他現在到底應該怎么辦?
其實李世民心中也有幾個想法,從敵軍倉惶撤退的舉動,能夠看出這支軍隊的人數不多,針對這個特點,他得出的想法是派一支精銳之師扼守要地以拒楊善會之軍,主力之師悶頭前進,竭盡全力的殲滅前方之敵,生生打通一條活路,但他不知來襲之敵是傾巢出動,還是只有敵軍的一部分,如果悶頭前行,他這支士氣萎靡的軍隊,極有可能全軍覆沒;再有就是如果悶頭前行,斷后軍隊心頭必然惶惶不安,面對楊善會那不要命的攻勢,他們支撐不了多久,潰軍一旦追到主力大軍,必然引起大恐慌、大潰敗;所以這個方案風險實在太大了。
第二個方案則是就地取材,扎木筏子橫渡洛水,跳出敵軍的包圍圈,南下和大哥李建成匯合,不過對岸恐怕已有敵人虎視耽耽,如果他扎木筏子渡河,隋軍半渡而擊,那么自己必將大敗無疑。
還有一個稍稍穩妥的方案,就是派數支斥候過河,迅速與大哥取得聯系,讓他派一支軍隊在對岸接應。可這里又存在三個問題:一是河面寬闊,斥候在哪里渡河都可能落入隋軍的監視之中,斥候未必到得了朱陽關;二是即將斥候僥幸成功,但所須時間太長,他拖不起;三是大哥不見得會拋下個人恩怨,揮師來援,因為自己要是死在這里,大哥的地位便會根深蒂固,一旦整合了晉王系的勢力,反而使李唐朝廷能夠安分下來,李世民感覺自己死掉的話,于國于大哥都有利,這種情況下,大哥會來支援嗎?
各種擔心使李世民將一個又一個想法否決,又催生出一個個想法,但不管哪個想法都存在著巨大的風險,一時之間心神難定,憂慮萬分。
“殿下,是在為無法撤兵煩惱吧?”這時,怔忡良久的劉文靜開口了。
李世民長嘆了口氣:“確實如此呢,我軍前無去跟,后有追兵,軍心已到崩潰的邊緣,我想悶頭前行,用人命硬生生的打出一條活路,卻不知占領盧氏的隋軍有多少,要是前方有四萬敵軍,我們就無法取得勝利,至于楊善會就更不要說去打敗了。我也不知現在該如何是好,相國可有良策?”
李世民慢慢的坐在一張行軍馬扎之上,他一直自詡為軍事天才,能謀且善斷,但接二連三的失敗讓他有些失去信心了;尤其是這一次東征,如果他適時聽取劉文靜的建議,及時退兵洛陽,坐看隋軍與王世充交戰,那隋軍在城下的傷亡必然極大,也不會有現在鼎盛之勢,自己的軍隊也不會成為疲倦之師,結果洛陽是打下來了,王世充的頭顱也砍了下來,可最后不是灰溜溜的把到手的洛陽讓了出去嗎?這固然有撈取政治資本的私心所在,但這何嘗不是不懂得舍取、經驗不足的表現?正因為自己的不足,懷有樂觀僥幸之心,在遇到更老辣的楊侗時,他就顯得處處被動,坐等后路被斷,完全被楊侗牽著鼻子走。
自己麾下雖眾,卻一如他本人,沒有應對這種生死困境的經驗,所以這時候,經驗尤其顯重要,劉文靜在風云四起的年代里為父皇出謀劃策,導致父皇安然度過諸多難關,其應變險境的經驗和心態自然不是他們這些小青年所能及,李世民回頭一看才意識到自己的自負和愚蠢,有良策卻不用,才落入這等田地。
“殿下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軍將士士氣不穩,人數尤在,且各帶十天之糧,衣甲軍械俱全,我認為我們還有應對的時間。”劉文靜微微一嘆,又繼續說道:“但若等上三天,事情就大了。”
“相國,現在跟三天后有何不同?”見到兩人敘話,諸多文武靠攏過來,殷開山開口詢問。
“我軍此時如同一頭困獸,隋軍若是強攻,必然會激起我軍將士的同仇敵慨之心…十多萬頭小獸之威不容忽視,雖不至于能夠讓隋軍全軍覆沒,卻也足令隋軍傷筋動骨…但是三天后完全就不一樣了。”劉文靜笑道。
“難道還怕他們不成?”侯君集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