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他們對于農耕的認識層次太低,沒能意識到下游平原對于農業發展的重要意義;其次,王國稅法原始而粗糙,要求他們繳納的是農作物和野獸,他們無心認真鉆研植物栽培;以及,他們接受“上神”的存在,并相信自己就是生來受苦的。
事實上,所有話題最終都會繞回上神和“原罪”。
然后那些雪行者就會攤開雙手,一副束手無策、任人宰割的樣子,并默念空輪之主的名字,或許再掉幾滴眼淚。他們身上狼性的那部分被消磨到少得可憐的地步。
每當這種時候,莫石的煩躁感就驟然上升到幾乎難以忍受的地步。
莫石調動起腦海中的知識。
他的確有那么一兩個治理大型水患的模板,來自于“遙遠”的地球——因為他自身的出身,他所認知的古人抗拒洪水的故事最初來源于黃河,來源于“大禹治水”,來源于長江,來源于中華大地上的民族。
人類,或者單論中國人,與雪行者大不相同。
那個農耕文明所孕育的民族盡管任勞任怨、世代勞碌,但卻也相信人定勝天,并且總是不惜用無數尸骨去堆砌未來的成功。當他們的文明還非常原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進行中央集權,并利用這種權柄改造大地、獲取更優越的生存環境。當人類文明推進,他們遭遇了數次世界大戰,那時他們也依靠這種對現世生活的真摯追求,拋下尸山血海,切實地保存了民族延續。
他們不信神,更不可能相信那種會隨意將痛苦施加在人身上的神。
——莫石所生所長、所了解所吸收的文明,與此地截然不同。
莫石和坐在對面的村落族長一起在胸前劃動了一下空輪,同時收復回繁雜的思維之流。
他明白自己應該怎樣做。
既然他們為了一個關于神明的傳說,甚至愿意固守荒蕪凍土長達千年,那或許他們也會愿意為了小小的神跡有所奉獻。
莫石緩緩構思著自己的外層身份。
據說南方各地的居民普遍比北方更加守舊和虔誠,莫石希望這對自己有利。
也希望那位老人——圣·徒安,會原諒他的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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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一個來自北方(或西方)占星者的傳說一下子就在緋足的領地上沿著穆特河下游傳開來。
人們在描述他時,不會忘記先申明一個前提:“他從中央來,是白金圣殿派來的外圍教士,受到大祭司的關愛之人。他曾經在海邊見到過上神,聆聽過主的聲音。他說上神叫他到人間來耕耘大地。”
然后,他們舉出例子來證明這段話所言非虛——
“他通曉魔法。眾所周知,魔法是上神賜給他所愛之人的禮物。但那個占星師的魔法比之法術更像是神跡!據說沒有一片雪花能夠落在他的身上,他在野地行走時,草木都會為其讓道;有不敬的人說他是邪魔,要抓住他,手上卻著起了火……
“他來到一個村落,就在西北邊山坳里的那個,對了,你的姑媽是不是住在那兒?那你有空可以去拜訪她問一問!你就會知道我沒有在瞎編亂造。
“前天,占星師在那個村子里歇腳。他們說他看上去就和普通人不太相同,他整個人就像夜晚一般烏黑,身子輕巧如雀,眼睛和指尖卻會迸發出光;他沒有涂抹香水,但味道卻非常淡,且如孩童那般毫不遮掩。
“那個村子之前遭遇了雪災,從山上滾落的雪塊覆蓋掉了幾乎一半的房屋和道路,不少女人和小孩兒被困在屋子里頭。但當那位占星師過去查看的時候,他只揮揮手指,厚實的雪塊就融化成水。他抱起那些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孩子,毫不介意淚水和鼻涕弄臟他價值千金的漂亮衣裳,仿佛他不是一個高貴的赫雅爾……”
仿佛他只是一個人形的存在。
仿佛他是被上神重新捏塑并創造出來,與此世毫無瓜葛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