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里的聲音在不久之后戛然而止,莫扎特兩只手放下來,慢慢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站在他前面不遠處的白君文,他對白君文哈哈一笑,油然道:“好爽啊!”
“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演奏的效果,也不是別人的評價,而是一句‘好爽啊’……”白君文越發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什么:“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演奏?”
白君文一直以來都對自己有很明確的定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歷史上那些精彩絕艷的天才,并不是什么天賜的音樂寵兒,他能達到如今的水平和境界,他給出的理由是“80%的天賦+90%勤奮+100%的堅持+因剽竊而來的緊迫感”,他一直很渴望知道歷史上那些真正的巨匠們究竟是怎樣的,但他沒有機會,因為這個時代確實已經沒有這種人了,艾哈德、哈切夫斯基,這些他這個世界的音樂巨匠都誕生于十八世紀。
十八世紀是一個神奇的偉大的時代,在現實世界誕生了人類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家霍奇納.艾哈德,而在夢境世界中更是誕生一連串星光熠熠的偉人,譬如坐在眼前的莫扎特。
直到此刻莫扎特當面一曲《巴赫》,白君文才終于明白了,原來天才就是天才,本來就不應該用普通人的常理來推測,這一曲《巴赫》并不完美,因為它甚至是走調的,但是它卻又無比完美,因為他完美應景,而且是此時此刻莫扎特彈起來最舒服最順手的曲子,這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天才用他無與倫比的音樂直覺調整了這首曲子,做到了此時此刻的完美統一。
“所以,他是100%的天賦+100%的熱情嗎?”白君文默默的給出了這樣的定義。
琴房里的學生們幾乎都是呆滯的,他們看著莫扎特,眼神很復雜,那是仰慕里帶著困惑的表情。仰慕是因為他們聽到的幾乎是他們聽到過的最好聽的《巴赫》,困惑則是因為他們不懂,為什么會這樣,這位先生難道不是彈錯了嗎?為什么彈錯了反而會這么好聽?難道說這一曲《巴赫》本來就應該做這樣的修改?還有……這種修改……好像讓原本嚴謹的樂理變得混亂了?
學生們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導師,記憶中施耐德老師是非常非常推崇音樂嚴謹的,曾經因為學生們的彈奏不夠嚴謹或者是創作不夠嚴謹而多次大發雷霆,他與霍華德長達幾十年的爭吵也正是源于這樣的理念分歧,而此刻,這位剛才主動挑釁的莫扎特先生彈奏出了天大的紕漏……
然而施耐德卻沒生氣,甚至連剛剛的那一絲絲被冒犯的怒氣都沒有了,他眼神復雜的看著莫扎特,過了很久才輕聲道:“先生,你彈得……很好,很好,非常好。”
然后他皺了皺眉,像是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仿佛接下來的話像是不慎吞入腹中的不消化物,他需要很努力地把它吐出來,這種表情持續了幾秒鐘,施耐德才很艱難的道:“可是……你彈錯調子了啊……”
莫扎特靜靜的看著施耐德,沒有說話。
這是理念之爭,莫扎特很清楚,在他過去的生涯里,他同樣遇到過這種理念之爭。雖然樂理是音樂必不可少的東西,然而嚴謹樂理與浪漫音樂之間似乎天然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剛才聽威廉的演奏時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位施耐德先生應該是嚴謹樂理派。
而他,莫扎特,是什么人?歷史評述中,他是浪漫主義古典音樂的開山鼻祖……之一。盡管大部分人都認為莫扎特的作曲依舊遵循著古典主義的風格,但是也有很多人認為,莫扎特在他的音樂中已經開始大量采用凸顯個人風格與抒發個人情感的浪漫主義因素。
總之在施耐德說出第一句話之后,莫扎特就已經很清楚,他跟施耐德注定尿不到一個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