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秋去,花謝花開。
不知不覺間,寧王府前庭的玉蘭樹,已花開綻放、枯萎敗落十七次輪回了。
平樂郡主、寧王爺似乎也都察覺到了那一天的迫近,這三年來,對林棄的態度也越發的溫和親切,近乎是百求必應的地步。
寧王爺也不止一次去寒山尋求觀主,試圖見觀主一面,懇求觀主另尋他人,但始終未能一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即便寧王是受觀主所托,才收留了林棄,但王妃早逝,他昔年在戰場上留下的暗疾,又讓他膝下無子嗣,十八年的相處,他也早已把林棄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只可惜,天波易謝,寸暑難留。
又是一年霜降之時。
距離那個雪夜,已過去了整整十八個春秋。
又是一個清冷孤寂的夜晚,上京城竟罕見地提前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讓這座巍巍巨城熔為一片白銀之邦,引來不知多少上京才子登閣賞雪,為這奇景洋洋題詩。
而只有極少數人,猜到了這場早雪的來臨,到底意味著什么。
正如,十八年前那個比往年更早的雪夜一樣。
寧王府東苑。
幽暗寂靜的屋內,僅有一點燭光輕搖,只能聽到屋外的風雪聲,以及爐炭燃燒的劈啪聲。
林棄盤膝坐在矮桌旁的錦墩上,出神地望著屋外的雪景,心中緩緩回憶著這十八年來的人生,回想著前世的經歷,時而微笑,時而搖頭。
過了片刻,他掀開旁邊小爐上的銅壺蓋子,透過蒸騰的迷蒙水霧看了一眼,唇邊不由得泛起一絲笑容。
忽然間——
屋外的風雪驟然一頓,雪花似是凝固在了半空中,旋即再次飄然落下。
“十八年不見,沒想到,這個時候你還有閑心泡茶?”
而后,一個闊別了十八年的蒼老聲音,夾帶著一絲笑意,在林棄的身后響起,突兀,且理所應當。
林棄并未轉身看去,只是微笑道:“來得正好,一瓢今早在王府思故池中采集的清露,還有三瓢剛才選出的檐下新雪,方匯成此水,恰逢水開,觀主可愿陪我飲一杯新茶?”
“那便叨擾了。”觀主輕笑著坐下。
林棄先倒一杯滾水溫了冰涼的紫砂茶具,又取出一旁王府新供的茶葉置于壺內,將滾水緩緩倒入其中,隨即過去茶沫,洗茶再泡,靜待頃刻,斟一杯茶水,這才緩緩轉身,奉于觀主。
十八年未見,觀主并未有絲毫變化,臉色還是那般慘白如亡者,仍舊穿著那身破破爛爛的藍色道袍,皮膚上仍有焦黑的傷痕,依然赤著白蓮般的碩大腳掌。
他身上的歲月,仿佛在十八年前便已經凝固了一般。
林棄面色不變地望著觀主,眼神似乎仍是十八年前那個被拯救的棄嬰,緩緩將茶杯遞給觀主,輕聲道:
“請。”
觀主伸出雙手接過茶杯,嗅了嗅茶香后,緩緩低首,淺啜輕吸,旋即閉目細品。
半晌,觀主睜開眼,露出一抹笑容,輕聲贊嘆道:“水不是甚好水,茶亦只是凡茶,但泡茶的人不凡,這茶便值得回味一世。”
“觀主一世,乃千秋之歲,僅憑這一點,此茶便不是凡茶了。”林棄淺笑道。
觀主撫須,搖頭笑道:“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