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的神色有震驚,臉上也露出了幾分不甘與憤恨,但看到最后,卻只剩下悵然和嘆息。這份書簡里,公輸胤雪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寫得清清楚楚,而公輸仁留下來的那份帛書,更證明了公輸胤雪所言非虛,這些真相像是一柄大錘,砸在他的胸口,撼動了他那顆磐石般堅硬的心。
他靜靜地抬起頭,望向公輸胤雪:“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你就不后悔?”
“如果后悔,我就不會把這份書簡給你。”公輸胤雪簡潔地回答。
“很好。”公輸察的眼神冷峻,“可你也該清楚,你這么做,等同于是把你救我的人情給抹了,你就不怕我現在就跟你翻臉?”
“這份人情,本就不是我的,而是大伯的。”公輸胤雪聲音平靜,神情堅毅,“我既已是家主,如果連四叔跟我翻臉都要怕,以后何談掌管整個公輸家?況且……”
公輸胤雪望向骨灰壇子,眼神有幾分痛惜:“大伯操勞一生,我希望他能走得更安然一些。”
公輸察同樣看向骨灰壇子,沉默了一會,終于道:“小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彎彎繞繞太多,說話做事沒一樣清楚明白的,著實惹人不快,只是沒想到,他到底都還是這樣……”
祠堂的案桌上青煙環繞,相互交織,仿佛一張面帶笑意的臉,好像公輸仁此刻仍徘徊在這祠堂之中,有些無可奈何地注視著自己這個直來直去得有些蠻橫的弟弟。
默默地搖了搖頭,公輸察抬頭道:“這些年,你遠比我想象中更堅強,現在也有了敢于面對一切的膽量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爭這個當家的權力么?”
“知道。”公輸胤雪點點頭,“四叔不是爭這個位子,只是不愿讓你看不上眼的人坐上這個位置。”
公輸察眼睛一亮,他倒是沒有想到公輸胤雪會猜中他心中所想:“你是……”
公輸胤雪恬靜一笑:“我也是大伯去世后才想明白的,現在想來,大伯其實一早就看破了,所以才一直對四叔不冷不熱,少有托付。因為他知道你根本不在乎這個位子,即便讓你擔任家主,也不會為此多么上心。”
“沒錯。我是不在乎。”公輸察往案桌前踱了兩步,背著手望向了高高的、擺滿了列祖列宗牌位的架子,“我一生在意的唯有武道,不過,我畢竟是公輸家的第四子,有些責任,我還是不能卸下。如果讓老三那個酒囊飯袋坐上家主之位,我公輸家離亡族也不遠了,到時候,我又如何能潛心修行。至于你……以前的你,確實入不得我的眼,但現在看來,你倒是配得上家主這個位子了。”
“多謝四叔贊譽。”公輸胤雪感激地笑了笑,公輸察既然這么說,自然是代表他的認可,這已經她意料中最好的一個結果了。
“但是我有句丑話還是要說在前面。”公輸察聲音驟然轉冷。
公輸胤雪怔怔地看著公輸察,道:“四叔您說。”
“我認同的是你,而不是胤雨。在我看來,那個孩子遠遠做不到讓我信服,如果你只是想當幾年家,等胤雨年紀合適,再把位子讓給他,就不要怪我不肯居于他之下了。”公輸察不容置疑地道:“只要你在一天,我不會反對,甚至你有需要,我都會幫你。不過我這個人,并不喜歡太多彎彎繞繞,那些家里的瑣事,就不要來找我了,帶兵、殺人,這兩者我倒比較拿手。”
公輸察直勾勾地盯著那只青花的瓷壇,“這里……太陰沉了些,所以我自小到大都討厭這個地方,從前我還萌生過念頭,想要拿塊大石頭,把這些牌位都給他砸個稀爛……”
說完,他轉身離去,背影顯得那般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