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楚挑眉看著李昧,笑著道:“最近你的問題好像有點多。”
李昧這時候可沒心情開玩笑,從項楚昨夜下了那個命令開始,軍中上下已經一片嘩然,支持者有之,質疑者卻也不少。
然而,這一次征伐墨家的軍隊大多是項楚麾下征南軍,對于這位項將軍,他們都有著一種幾近盲目的信任與崇敬,所以也不會有誰公然站出來反對。
李昧同樣是項楚帳下多年的下屬,只不過他更為項楚擔心的是這么做之后的影響:“將軍,就算您不在意回國后的名聲,可這般作為,錦州城內軍民必然憤慨,更會拼盡一切守城,我軍損傷怕要更多。”
項楚卻搖了搖頭,握著腰間的劍柄,站起來與李昧擦身而過,向著帳外走去,一邊道:“我就是要讓他們憤慨,如果他們心里的火不燒得旺一些,又怎能讓稷城朝堂感受到熱度呢?”
而當他走出帳篷,挺拔的身形在晨光下仿佛拔高起來,他瞇著眼睛,注視著升起的日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這整座戰場的味道全部灌注進肺里。
想來劍身入肉的那一瞬間,也會很美。
他聲音冷下來了,猶如一柄鋼刀:“聽從號令,再有質疑,軍法從事。”
“……是。”
“他們在等什么?”公輸察遠遠地望著那靜默著的唐軍,戰鼓尚且沒有敲響,所有的唐軍都站在錦州弓箭的射程之外,好像他們這一次來,只不過是為了擺陣形,裝點門面。
但公輸察卻知道,此事絕不會這么簡單。雖然王玄微已經說了,唐軍這一次來,不為破城,可如果他們不以暴烈攻勢攻城,怎么逼墨家再派援兵來防守?
“或許……還沒準備好?”在他的身旁,是神色沉靜的白起,之前他穿行于城內,將墨家守城之法運用于各處布防,昨日方才登上城樓,與公輸察并肩,此時他褪去了一身黑色的衣袍,原本那股游俠的氣質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軍中猛將獨有的剛毅氣息。
“準備什么?”公輸察皺著眉,感覺有些不對,“十萬大軍,攻一座錦州城,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嗎?”
“不知道。”白起凝望著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唐軍陣仗,“不過項楚用兵,向來不拘泥于教條,他不是趙寬那個只懂得看兵書的蠢貨,所以在我看來,他越是這樣不急不緩,越是有古怪,只怕到時候一旦開始攻城,威勢會超出我們的想象。”
“看,唐軍陣形變化了。”白起指著前方,沉聲道。
唐軍的陣形確實變了,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的步卒像約好了一般,在響起的戰鼓聲催促中,向著兩旁分裂開,一條寬闊的道路顯現了出來。
只是……這條道路上跌跌撞撞走著的道道身影,卻是出乎錦州城內所有人的預料。
“這是……降卒?”公輸察臉色一變。
強行卸了盔甲兵器的降卒們紛紛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眸,他們被捆縛起來的手臂早已被勒出青紫,有的地方破皮出血,有的地方有明顯燒傷的痕跡,因為一段時間沒有得到護理如今已然潰爛,膿血沾滿了他們襤褸的衣衫,令人觸目驚心。
唐軍的將領斷喝聲音厚重而響亮,無數的士兵握著長矛,將人群向前驅趕著,有些奔跑不及的人甚至硬生生地被長矛刺中,在矛尖留下一道道血痕。
老棒子在擁擠的降卒之中,像是一塊被泥沙裹挾著的石子,人與人的擠壓讓他乎要喘不過氣來,這幾天來,他只靠著唐軍發放的幾塊餅子充饑,一路到錦州面前,肚子早已經空空蕩蕩,發黃的臉像是一只快要腐爛的柿子。
那天夜里,他親眼見證了自己的袍澤弟兄在大火中喪生,懷著一種悲痛的心情,他終于爬下那陡峭的大山,卻很快發現等待已久的唐軍,他們就像是冷靜的獵人,靜靜地,看著他們逃離火海,卻走進自己的陷阱。
那時候的眾人早已經扔下了兵器,在疲憊和驚恐之中也根本無法組織起防線,順理成章的,他們成了俘虜,隨著唐軍輾轉,一路到錦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