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想死了,只是在那之前,他還需要為這一萬多人負責,絞盡了腦汁想要帶他們脫困……而現在,他不必再擔負這份責任了。”王玄微緩緩地收攏了書信,其實與其說是書信,倒不如說是遺書,這上面寫的,主要是針對于那幾名叛將的處置,和一些有關于行州守備的諸項安排匯報。
可笑最初兩人還算政敵,郭開卻偏偏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信任交給了王玄微。
原來,是這樣么……
秦軻低下頭,回想著出征前郭開眼眶中的熱淚和他在戰場中奮不顧身的背影——原來,他早已定好了自己的結局,就像戲臺上的悲情角色,從登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會在某一個時間點里死去。
這世上的許多人在求生,但有些人卻會一心一意地求死,求生的人未必坦蕩,甚至免不了有許多蠅營狗茍,求死的人倒是十分果決,十分純粹。
戰死沙場,是他對遠在稷城的那兩人最后的交代,他企望以此自證忠義,然而這種忠義,卻需要他用一條性命作為代價。
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活著難道不好嗎?哪怕活下來會遭眾人恥笑唾罵,會讓那兩人失望搖頭……
至少在秦軻看來,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當饑荒猶如疾病一般在土地上蔓延的時候,無數人掙扎在那條路上,支棱著一顆沉重的腦袋,拖動著一對瘦骨如柴的腿,不停向前走,都只為了活下去。
“活著“。
寥寥二十筆而已,但對于許多人來說,已經是奢望,是夢幻泡影。
至少秦軻自認自己是個會茍且偷生的人,他沒有那么大的家國情懷,也沒有舍身取義的心思,只是對于郭開,他還是下意識地生出了一種崇敬和向往。
“將軍。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秦軻摸了摸重新回到自己腰間的菩薩劍,略微有些惆悵地問道:“這場仗……還得打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王玄微站立在風中,長袍獵獵作響,他望著遠方,臉頰的輪廓剛毅如鐵,“不會太久了。勝負……就在不遠的前方。”
“不會太久了。”唐軍大營中,項楚聽著李昧的報告,也用差不多的語氣這樣說了一句。
經過錦州城外一役,李昧的神情顯得頹唐了許多,眼神也比最初上戰場的時候暗淡了不少,如今,他終于成為項楚麾下又一員忠誠的將領,而不再是楊太真派遣來的一名“監軍”。
“將軍,我不明白。”李昧怔怔地望著項楚,有些不解為什么他的表現如此平淡。
平谷的事情傳來之后,他也是很快猜到了王玄微麾下一開始根本沒有所謂的“上萬黑騎”,但放到現在,有或沒有已經不再重要了。
郭開麾下剩余的一萬余墨家騎兵到了王玄微的手中,又換上了黑騎的裝備,或許依舊比不上唐國的玄甲重騎,可在王玄微的統帥下,什么變化都有可能發生。
而項楚的表現,像是早早看穿了王玄微的“伎倆”,預料到了眼下的情勢,可他冷眼旁觀,甚至是……故意放任?
黎明的光并沒有照亮項楚那張沉浸在軍帳黑暗中的臉,因此也讓他看起來變得模糊不清,大約過了幾息之后,項楚緩緩開口道:“李昧,你釣過魚嗎?”
李昧微微一愣,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問:“那是五歲時候的事情了,父親說釣魚可磨練性情,但再大一些,我一直在書房練字,也就沒去過魚塘邊了……”
項楚輕輕地嗤笑了一聲,道:“那就是釣過了。我向來不喜歡你們這些書香門第,儒門世家,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你們總喜歡把簡單的事情說得過分復雜。在我看來,釣魚這件事情,無非就是兩樣最為重要。”
“請將軍指教。”李昧也沒有生氣,只是拱了拱手,輕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