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無恐。
論戰最為激烈的中心,申道與曾輿之間已經辯論了數個回合,場內的氣氛也從一開始的熱烈轉為緊張,叫好聲也變得克制和沉悶,好像略微一些聲響,都會驚動什么東西一般。
“那么敢問曾先生,在你看來,一國之中,何為重,何為輕?”
“自然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若國君以一己私利,不顧天下蒼生,則國家衰弱,人心向背,社稷自然也就不可存了。古之商紂不正是把天下視作一己之私產,視臣子為一姓之家奴,百姓民不聊生,才會被新朝所取代嗎?”
申道呵呵地笑了一聲,帶著幾分不屑:“曾先生好學問,那么在你看來,這天下,是明君多,還是昏君多?是有德之人多,還是逐利小人多?”
曾輿低頭思索了片刻,道:“自然是昏君多,明君之仁德,世間罕有,若每位國君都是明君,實現天下大同,想必也就不難了。至于這天下人是是哪種人多,在我看來,正是缺少教誨之過,人性本善,若能有人能善加誘導……”
“笑話!”申道一掌驟然拍在桌案上,打斷了曾輿的話語,“人,性本惡!”
頓了頓,他環顧四周,一雙銳利眼睛掃過臺下的所有學子,“人與禽獸,本無分別,一心不過利己而已。人性生而好利,才有財貨土地之爭;生而貪欲,才有強盜暴力戰爭,生而奢靡,才會流連聲色犬馬。若是按照先生的說法,全是教誨之過,那么何來那些高官厚祿者,滿腹經綸,卻依舊視財貨為性命,欺壓良善,橫行鄉里,霸占百姓之私產,侵略百姓之妻女?”
“仲夫子弟子有三千人,可敢保證這三千人里,日后不會有惡行之徒?就算是商大夫之官署下,數千官員,誰又敢說這其中不會有幾個獸欲骯臟之人?正因為如此,人性之惡,必要明正典刑,以律法壓制獸欲,以律法防范惡行,疏導人性,才能使一國向善有序……”
他的話語如同一把鋼錐,深深地刺入在座眾人的心中,就連坐在樓上幕簾之后的仲夫子都忍不住露出笑容,眼中欣慰的同時,對著商大夫笑了起來:“你這位學生,倒真是大義凌然,竟然連你也一起說了進去。”
商大夫并不惱怒,反而理所應當地道:“正當如此。”
但仲夫子又微微搖頭,道:“可所謂的律法,又是誰家的律法?法家口口聲聲說,以律法防范惡行,不能仰賴于國君一人之賢……律法必須以國君為根基,一旦國君不賢,律法何以自處?若是國君以一己之私,定下苛政害民又當如何?而犯罪當殺之人,國君卻要因私情特赦又當如何?所謂法,終歸還是得人來治的……”
商大夫沉默著,卻始終沒有爭辯什么。
“好!”正在此刻,一聲斷喝幾如呼嘯般在大堂之中響起,隨后浪潮般的呼喊聲連成了一片。
申道回過頭去,有些奇怪地注視著那名最先發出叫好聲的學子,那人慢慢走到了臺上,并且還在不斷地走近。
夏侯向前踱步,一直走到申道前方三尺堪堪駐足,拍著手道:“申先生不愧為法家名士,言辭果然犀利如刀。”
“你是誰?”申道自認并不認識這名學子,但聽見他夸贊自己,還是笑了笑,道:“這位先生,你是對在下之言有什么異議么?”
夏侯先是恭敬行禮,隨后朗聲道:“在下夏侯,出身滄海,的確略有幾分拙見。”
僅僅只是提到“出身滄海”,稷上學宮就立刻滿場嘩然,諸多學子更是赫然變臉,原本還有幾人覺得這位學子有那么幾分名士風度,此時卻改了想法,啐了一口道:“原來是個北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