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稷上學宮的歷史,這座在城內已經聳立了數百年的建筑群之中,不知道孕育過多少高手,宗師境界至少有一百多人,小宗師超過五千,再算上小宗師之下……估計加起來足夠能組成一支軍隊。
當然,這些高手們分別誕生在不同的時期,又在各個不同的時期消亡,所以把他們擺在一起其實并不合理。但從這個數字上看,足以證明稷上學宮那深厚的底蘊。
可以想象,如果稷上學宮今天在場的學子們一旦憤怒起來,并且群起而攻之,就算是宗師高手,只怕也得暫避其鋒。
站在夏侯對面的申道眼神中同樣蘊含著怒意,但更多的是不解,他不認為眼前這個人上臺來只是為了自尋死路,可他的行為也確實狂妄,讓人不悅:“閣下到底意欲何為?若是上臺辯論,稷上學宮自然歡迎,也絕不會以家國偏見阻攔,可若你只是為了上來羞辱我等……”
申道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我想你應該知道會有怎樣嚴重的后果。”
但夏侯面對著這樣多憤怒的學子,卻依舊面不改色,只因為他并不是一個人,在他的背后,站著一個雄踞北方,如今已經有吞食天地之象的大國——滄海。
而他肩負在身的使命,也從來不必潛藏在黑暗之中。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夏侯原地轉了一圈,蔑視地看著在場的學子,以氣血修為發出的聲音掀起了一股浪潮,強行壓住了學子們的謾罵,繼續道:“墨家國事糜爛至此,若非王玄微王將軍力挽狂瀾,以一人之力穩住了東方戰局,唐軍早已經順河直擊國都。可即便如此,而爾等卻依舊沒有幡然醒悟。還在這里爭吵不休,吵來吵去,說到底不還是為了日后在朝堂上的地位?”
夏侯把目光再度把看向申道,笑了笑道:“申先生,我聽說你在稷上學宮以辯才聞名已經有數年,我請問你,你可有為國府行過幾份文書,踏勘過幾處山川,上奏過幾分卷宗,有沒有為那些多年苦于被權貴盤剝的百姓爭得幾分田產?在我看來,以申先生之才華,去為官哪怕做個小吏,也能為國盡事吧?”
申道陰沉著臉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夏侯又把目光放到曾輿的身上,依然在笑:“曾先生,聽說你曾四處游學,對百姓大講禮法仁義,這些話又曾救助過幾個百姓?助他們不再貧苦,每年多攢幾斗苞谷充饑?”
曾輿搖了搖頭,相比較申道,他反而顯得平和不少,只是遺憾地嘆息一聲:“說來慚愧,我雖然游學過不少地方,也眼見過不少百姓疾苦,卻始終沒能有機會真正領政。”
“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不愿意吧?”夏侯的話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曾先生自詡仲夫子得意門生,將來要做的是改變墨家的大事業,怎么能拘泥于一縣之地?可朝堂之事,曾先生真能左右么?若是墨家十年內依舊不得改變,那些貧苦百姓是否仍舊還得苦下去?我聽說,當年仲夫子可是當過一縣的縣令,十年辛勞,換來一縣之地的百姓衣食富足,曾先生怎么看?”
曾輿注視著夏侯,突然雙手相交深深作揖道:“先生今日一言,如醍醐灌頂,曾輿受教,若有機會,曾輿定會不顧事之貴賤,以身作則。”
眼見曾輿這般虛心,夏侯倒是微微驚訝了一下,隨后不由得心生幾分敬佩,知道稷上學宮的士子風流終究還沒有被如今這股風氣做催垮,恭敬地行了禮,道:“不敢當,曾先生能有此想法,是百姓之福。”
然后,他望向那群憤怒的學子們,再度提高聲音:“那么在座的諸位,又有幾人,真正為百姓做過實事?須知,稷上學宮奉養諸位之黍米,盡皆民脂民膏,而諸位日日爭吵,又換來了什么?”
平心而論,夏侯說得確實沒錯。
稷上學宮的學子們,其實各個都是飽學之士,然則雖然飽學,但大多未有真正在政事上歷練。
畢竟,只要是在稷上學宮登記造冊的學子,每月都可以領取一份口糧和銀錢,自然他們也不必親自下田勞作,整日樂得在學宮之中論戰而爭得名聲,好為日后的仕途打好根基。
在大多數人心里,又何曾想過要親下窮鄉僻壤,與民同吃同睡,真正換得他們的衣食富足?
從墨家建立以來,稷上學宮中人早已經經歷數代,不少人從生到死,始終都只是在這座殿堂之中,即便是垂垂老矣,卻依舊惦記著能在稷上學宮一鳴驚人,流芳后世。
夏侯環視滿堂,隨后發出一聲冷笑:“在下看來,如今的稷上學宮乃是真正的大偽之源,養活了一群只會說不會做的飯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成天只知道坐而論道,擺架子,裝清高,卻無一實惠于家國百姓。墨家拿著百姓進貢的黍米養活這么多閑人,前方戰事焉能不敗?”
話或許是實情,但終究還是有太多人無法接受這樣尖銳的話語,短暫沉默之后的學子們謾罵潮再度響了起來,卻已經不再有人嘗試上去動手。
樓上的仲夫子望著樓下,誰也不知道他沉默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