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入學宮觀瀾時,學宮四景初建,唯有南山最受他喜愛,迎著冷冽兇猛的寒風,任其肆意而來,他自巍然不動,捏住裝滿老酒的酒壺,痛痛快快飲酒作樂,豈不美哉。
對于學宮四景的影響,幾十年早已模糊,唯一能讓他始終記住的是,當年學宮那任祭酒,是個有趣的妙人。
飲酒作樂最是齊全,閑散賦詩,流連忘返于樓閣酒館,讓丹丘生在那任祭酒面前,全然是副忘年交的模樣。
兩者勾肩搭背,搖搖晃晃走在咸陽田天街上,那任祭酒的名聲最是糟糕,同樣又最是崇高,貪玩好樂是錯,把學宮名譽推向世間高巔,又是絕無僅有的功績。
誰家有酒,有好酒,必提防二人盜竊,由此而來,極壞的名聲,好在他人不知道丹丘生的名號,否則桃源名聲怕是盡毀。
丹丘生走了幾個來回,抬頭望向山巔,望向斜對面那座北樓,看到山頂那道年輕的身影,神態怡然,自若藏于書籍當中。
一只手彎曲,胳膊肘放在膝蓋上,手高抬捏住書卷的下側,鋪開書卷,嘴唇微微張合,在默讀那些書中的文字。
丹丘生覺得有意思,好久沒看見和他同同樣喜歡在高山處做事的人,何況還是名年紀輕輕的青年人,更是讓他增添幾分好奇的意味。
在假山周圍來回走動,尋找合適的地方,慢慢走上高山,高山仰止,底層不見高處不勝寒,自以此為瀟灑自得,殊不知,風雪不親寒,風雨若來,高者該是最危險的。
世間哪里來的安然自若,無非有人頂著風雪,享受那份苦楚無人知的威儀罷了。
年輕書生沒有察覺到丹丘生的到來,依舊默讀著書中的經典。丹丘生站在旁邊,撫摸著胡須,兩三丈遠的距離,隱匿自己的氣息,目力所及,正是可以看見年輕書生手中書卷的文字。
前者修行,靠本道經能悟出修行法。
是絕世之才,而今想要靠著道經修行,略顯得是笑話。誰都自比宗圣,又誰都不是宗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丹丘生搖了搖頭,對年輕書生的好感頓時消去大半,卻沒打算離開,同樣沒打算開口,擾人讀書清夢,是最可恥的事情。
哪怕丹丘生自己不喜歡讀書,卻對讀書的年輕人很是喜歡,書青如此,仝童如此,云乾亦如此。不過物是人非,當年讀書的青年,如今都走到高高的地方,提起書卷的時辰,越發的稀少。
年輕書生放下書卷,慢慢悠悠,謹小慎微地合上書卷,放在自己的腰間,用那根潔白的腰帶縛住,轉身朝喝酒的丹丘生微微行禮。
丹丘生自嘴邊放下酒壺,指了指其腰間別著的道經,說道:“經年之間,世間不知修行,唯有本上古先賢傳下的道經。因而有修道者,研讀道經,輾轉十幾年,悟出粗淺的修行法,世人方能踏足修行。”
“而今時辰,靠道經,想要攀升境界,實在是癡人說夢,自比宗圣般的悟性,怕是難比登天。莫說悟性超絕者,連是北境那位宗圣,都沒辦法短短時間悟出道經。”
“你是想要白白蹉跎數十年青春年華,未免顯得有些可惜……”
年輕書生笑了笑,溫和而平靜,不含慍怒,不含羞澀,淡然地說道:“萬事萬物都在變化,可道經乃是修行基礎,是如何都沒有半分改變的。”
“小子研讀道經數年,未曾有半分想攀升境界,攬勝高巔的念頭,唯有經年累月的讀書,任由流水而去。”
“至于自比宗圣……小子是何德行,不消得他人言說,自己便是明白,哪里敢生出這般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