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請示,省委已同意我擔任你們這個投資中心的顧問。”潘祥民端起酒杯,大聲宣布。
頓時掌聲雷動。
潘祥民一口干了自己杯中酒后,卻說:“稍稍有點遺憾的是,今天晚上我不能在這兒跟大家一塊兒盡興……”這句話剛說完,席間立即升起一片詫異不解,并多少有些失落的議論聲。潘祥民拿起溫熱的口巾,輕輕地擦了一下嘴角,解釋道:“不是我不愿在這兒跟大家一塊兒盡興,實在是事先有約。假如一定要追究責任,也請追究大康先生,因為他今天這個電話打晚了。”張大康忙說:“我做檢查。我一定做檢查。但是,潘書記,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在座各位雖說人微言輕,也代表著一方水土哩。您得給在座各位一點面子。”潘祥民當即拿眼角掃了一下捧著酒瓶一直守候在一旁的服務員小姐,示意她給自己的酒杯滿上,然后端起酒杯說道:“大家都知道,最近大山子出臺了工人干部下崗政策。第一批下崗了五萬人,最近又下了五萬。十萬之眾啊,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省委省政府動員了不少退休老同志去協助做這個工作。今天晚上就替我約了一個下崗工人座談會。當然,我可以推遲去,甚至讓座談改期進行。假如那樣,我想我們在這兒喝著這個酒,聚著這個餐,心里一定不會踏實。不僅我心里不踏實,相信在座各位心里也不會太踏實。但各位是我K省今后發展經濟的重要支柱之一,也是我個人重要的朋友。為了彌補今晚這個遺憾,我主動罰酒三杯。一、祝賀咱們這個投資中心成立;二、感謝各位對省委省政府工作的支持;三、為我的提前退席,再請大家原諒。”說著,喝干了杯中酒以后,又讓服務員倒了三杯酒,一一地干了,然后大聲說道:“大山子曾經是我們K省的驕傲。重新振興大山子,是幾屆省委的既定方針,也是不變的決心,也是我們每個K省人的光榮責任。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座各位的行動起了一個很好的帶頭作用。我受本屆省委主要領導的授意,代表他、同時代表省委省政府,向各位表示真摯的感謝。謝謝。謝謝!!”
上了車后,不勝酒力的潘祥民靠在汽車后座椅背上,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自嘲地嘟噥道:“這個張大康……”秘書回過頭來,關切地問:“沒事吧?”潘祥民合上眼,緩緩地挺直上身,喘過一口氣來,說道:“沒事……沒事……開快一點吧,已經有點晚了……”
因為黃群前些日子出了趟遠差——被派去美國采購一批醫療器械,今天剛回家,很少能早回家的馬揚,今天卻破例提早回了家。一到家,卻發現黃群和小揚兩人神色都有點不太對頭,跟卡通片里那個偷吃了東西的小貓似的,都有點不敢正眼看馬揚。“怎么了,真理這一回怎么又從多數派手里溜掉了?”馬揚一邊拈起一塊黃群帶回來的美國點心,扔進嘴里,一邊笑著追問。他們家兩女一男,因此,他屬于“少數民族”“少數派”。家里一旦發生爭論,他常常引用馬克思的著名論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里”來“捍衛”自己。“不是真理的問題……”小揚紅起臉解釋。“那是什么問題?”馬揚笑著追問,又往嘴里扔了一塊美國點心。小揚為難地看看黃群。黃群卻說:“你自己跟你爸說!”“說就說!”小揚賭著一口氣,橫下一條心說,“爸,我有個同學,她家長想見見您……”“不行。”馬揚不等小揚把話說完,便斷然回絕。“爸……”“怎么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了?”馬揚有點不高興了。
多年來——從他擔任領導職務以來,也從小揚長大懂事以后,他就跟小揚定下這規矩:可以帶同學到家來玩,但絕對不能答應同學、老師,利用他和她之間的這種特殊關系來找他辦事。“絕對不可以!記住了?”馬揚讓女兒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這樣囑咐道。實事求是地說,這些年來,小揚是認真執行了這個規定的。她也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依仗父兄權勢吆五喝六,橫行鄉里的“惡少衙內”,在外從不宣稱自己是某某人的女兒。但今天,她卻下定決心要“犯”一回禁。事情的緣起是今天傍晚時分,菲菲的母親、那位花旦演員夏慧平生拉死拽,帶著菲菲來找馬小揚,要她幫著引見她那位任大山子一把手的爸爸。
“爸,她真的太可憐了。四十多歲的人,讓京劇團開了,前兩天又讓氧氣站給開了……”
“……”馬揚還記得這位決心要從事“文化工作”的京劇女演員。
“氧氣站裁員,第一批下崗名單里就有她。她下崗了,我那個同學怎么活?還怎么上學?她特有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