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慧平也撂下手里的活兒,忙問:“我們參股,那……我們在這個集團里有發言權嗎?”
對生意經有一種特殊直覺能力的杜光華馬上意識到,馬揚說的這件事,對于他本人可能會具有一種翻天覆地的意義。心一陣亂跳。臉頰上止不住地泛起一陣紅暈,甚至氣也喘得短粗急促起來,忙說:“這件事可太重要了。太重要了。這可是真正在跟國際接軌哩。走。走。找個地方去談。”馬揚說:“這兒不是挺好的嗎?”杜光華把頭晃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這兒?怎么談!”夏慧平白他一眼:“誰慣你這毛病?說點兒正事兒,就得上賓館、酒吧、茶樓。這家怎么了,不比你賓館酒吧清靜舒服?”杜光華一邊穿衣服,一邊對馬揚做著手勢:“走走走。空軍療養院東邊新開了一家茶樓不錯。”馬揚笑道:“別挪地兒了。我今天沒時間陪你到處轉悠。就在這兒說幾句。下一回咱們再找個可心的地方,深入談。”杜光華喘定了問:“您的意思是要建立董事會,完全按現代大公司的做派來管理?”馬揚說:“別急別急。這正是我要跟你們進一步商量的。當然,光你們二位,這力量還不夠,你們能替我再邀幾位有實力的民營企業家來商量這檔子事嗎?”夏慧平忙說:“那有啥難的?張大康不就是現成的一個頂級大戶?找他呀。他多有份兒。再說,他朋友特多,一個個還特有實力。”這夏慧平果然不凡,才跟杜光華一起生活了幾個月時間,已儼然一個商界中人的模樣了。馬揚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一身名牌、起勁地為他出主意,跟他一起籌劃著大山子未來的“夏慧平”,和當初穿一身過時的舊衣服,灰頭土臉地哭哭啼啼求他替她找個“男人”糊口度日的“夏慧平”相比較,這中間相距才幾個月時間啊。這一方面,固然顯出她本身可塑性和聰慧程度,另一方面也真得感嘆環境改造人塑造人的力度之大,真是難以估量。
馬揚暗自這么感嘆著,并保持了沉默,沒接夏慧平的話茬。對赫赫有名的張大康居然不表示興趣,這讓夏慧平和杜光華都感到有些意外。杜光華問:“張先生那樣的民營企業家您還看不上?”馬揚忙笑著岔開話題:“先不說具體人了。咱們先就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做些探討。”杜光華默默地想了想,問:“您真的能為我們這些人打開這個缺口?讓我們這樣的人參與整個大山子的改造?”馬揚問:“為什么不可以讓你們來參與對大山子的改造?”杜光華怔怔地看著馬揚,一下子被問住了。因為……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太簡單,簡單得可以說人人皆知,但在中國,它又顯得太復雜,復雜得幾億人用了五十年時間都還沒真搞明白它。馬揚說:“我想對中國的民營企業家應該有一個準確的定位。他們應該是那種心里真有咱這個國家和民族全景的大企業家。不會是那種只為掙幾個小錢臭錢,就忙著吃喝嫖賭的人。”杜光華故意回過頭去問夏慧平:“你吃喝嫖賭了嗎?”夏慧平打了他一下:“你才吃喝嫖賭哩。貧!好好聽馬主任說。”
這時,從樓下傳來一陣爭吵聲。夏慧平忙去關窗,順便探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卻看到樓下人行道上,里三層、外三層地簇擁著許多人。那兒有一家由杜光華參股的新開張的中外合資“Bearcat—熊貓”飯店。只見在這家飯店的玻璃大門前的人行道上停著一輛有KTO標志的起重車。起重車正把一棵從苗圃搬移過來的大樹從另外一輛大卡車上吊起,把它放到飯店門前的人行道上。為了保證移植的成活,大樹的根部都帶著一團巨大的泥團,還有很粗的草繩結結實實地包裹著這個差不多有一張圓桌面那么大的泥團。飯店的員工跟起重車的司機交涉,請他們把要栽植的大樹往北挪個二十來米。因為像目前這樣一堵,幾天內飯店都沒法營業了。而且聽說街道辦事處在這條街上還要栽許多的樹,如果都把樹往飯店門前堆放的話,這一個月內,飯店就別想好好做生意了。“師傅,師傅,幫幫忙,行嗎?”“您這么一堵,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幾個員工一起上前說話。“嗨,你們在你們的店里賣飯,我們在我們的人行道上栽樹。你發你的大財,我干我的苦力。怎么了?這人行道也是你們‘熊貓’公司的?你們租房的時候,把這人行道也租了?拿房契來我瞧瞧。”一個帶隊來栽樹的街道干部站在起重車的踏板上,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揮動著手,大聲反駁。一個女員工擠上前去問:“你們怎么不講理?”起重車司機從駕駛室里探出頭來,撇撇嘴壞笑道:“嗨,講理?姐兒們,這‘理’字,你知道怎么寫嗎?有理找頭兒說去。甭在這兒比誰尿得高了。跟這兒尿那么高,管用嗎?”把那女員工噎得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半天才啐了聲:“流氓!不跟你說了。”扭頭回店里去了。
夏慧平一看這情景,氣就不打一處來。馬揚走過去,向下探望了一下問:“怎么回事?”夏慧平說:“真煩人哪。前兩天,為飯店開張做準備,我們在店里擺了兩桌,請工商、衛生、稅務、派出所方方面面的人來吃了一頓,也算是通通關系吧。千不該萬不該,那天我們把這兒居委會的干部給落下了。瞧,他們這一下就來勁兒了……”杜光華埋怨道:“你也是的。我讓你再擺兩桌,補請他們一回……這事不早就了了嗎?”夏慧平咬一下牙說道:“憑什么?我不是在乎這兩桌酒水。再擺十桌我也不在乎。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跟我來橫的?我夏慧平還真不吃他那一套!”杜光華說:“你以為你還在臺上唱戲呢?真真假假地比畫兩下,就完事了?千萬別小看這居委會。他能在你店門口磨蹭一年半載。這回栽樹,下一回埋管子,再下一回又干什么……咱們賠得起嗎?”夏慧平一轉身,沒好氣兒地問:“馬主任,您不管管?”杜光華忙替馬揚打圓場:“你懂什么?鐵路警察各管一段。這事歸市里管。得找市長。跟開發區挨不上邊。”馬揚故意做一副無奈狀,還長嘆了一口氣道:“對。這事不歸我管啊……”然后又說道,“不過,既然跟您二位有關,我今天還就想表現一下,下決心超范圍地管他一管。”一邊說一邊起身往樓下走去,回過頭來,笑著對那二位說:“看著表,十分鐘后,我保證讓他們撤個一溜光凈。”杜光華忙追上去說道:“咱們還說咱們的大事吧。這點屁事,明天我上市里找該管的人來管。”馬揚笑著問:“你老弟言下之意是,我就不該管這一號屁事?”杜光華忙說:“該管該管。當然該管。但,咱們不是正說著那參股的事嗎?”
馬揚笑道:“參股的事,是大事。但這樣的事,也并非小事。如果投資商整天提心吊膽,不僅要看著市長市委書記的臉色過日子,還得看著居委會主任的臉色過日子,一不留神就給你個玻璃小鞋真絲緊身衣穿,誰還敢上你這兒來投錢?他有病?瘋了?參股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今天先不談。我希望你把這件事的正面、反面都想想。我可把丑話說在頭里,記住這四個字:風險自擔。我可不給你打保票。市場經濟,誰也別給誰嘴里填奶嘴。特別到那時候,真有啥閃失,別找新聞媒體哭鼻子,說我馬揚當初怎么蒙了你!”然后哈哈笑了兩聲,照直下樓去了。
上了車,馬揚看看依然擁擠在人行道上的那堆人群,那棵大樹,那些黃土,問司機:“記住那輛起重車的車牌號了?”司機忙說:“記著哩。”把一張寫有車牌號的小紙條交給馬揚。
馬揚拿過紙條,說了聲:“咱們走。”司機問:“回管委會機關?”“不。咱們去那個居委會,拜訪那位大主任去。”同時掏出手機,立即給大山子市政府的秘書長打了個電話。
馬揚走后,很少喜形于色的杜光華居然抑制不住地手舞足蹈起來,拍著桌子,沖著夏慧平叫道:“表姐啊我的好表姐……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我的好表姐……”夏慧平立馬站起,指著杜光華的鼻子訓斥:“你叫我什么?”杜光華忙改嘴:“哦,老婆……我的好老婆,這是一片很大的天地啊……打開了一片很大的天地啊……”夏慧平提醒道:“別忘了,姓馬的臨走時丟給咱們四個字,風險自擔。”杜光華嘿嘿一笑道:“這又怎么了?我杜光華這十來年撲騰來撲騰去,一直是風險自擔來著。‘風險自擔’,對于我杜某人,天經地義。我啥都怕,就是不怕風險自擔。我啥也不怕,就怕沒我杜光華舒展腿腳的天地。他說能讓我們參與整個大山子的改造。你想一想,這是一片什么樣的天地……”說著說著,他又連連地拍著桌子,就像當年偶爾有個機會,得以獨自偷偷溜進這位“表姐”的“閨房”,驚喜地流連在那熟悉又醉人的“芬芳”之中,打開所有的柜門、抽屜和被褥,癡心地瀏覽著那沒有她的全部的她時,所產生的那一番感動和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