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林軒進來前,明顯都在屋里閑聊,老人此時手里沒有書,扶著那張黃漆木椅剛剛站起來,身子微微往前傾著,在往院內看。
老人身材高大,甚至于說如果能站得筆直,比三個兒子個子都高,與林軒差不多,然而因為高大,看著卻更顯單薄,身上穿著灰藍色襯衫與長褲,戴著一頂樣式老舊的解放帽,多半因為近幾年生活不太順心,近兩年身體不大好,面容蒼老,皺紋很深,兩鬢已經沒有多少頭發了,稀稀落落的,都已近全白。
見林軒目光望過來,老人松開了扶著黃漆木椅椅背上的枯瘦手掌,往外走了過來。
爺孫倆目光一望的功夫,姜淺予也已經打完招呼,來到了林軒身旁,先看了眼自己老媽,姜雅朝她使了個眼色,小妮子自然也是明白,就向奶奶乖巧笑著打招呼問好。
奶奶不識字,自嫁進家門后,就每日操勞著家里地里的活,可以說忙活了一輩子,如今年近七旬了,也是閑不住,五個子女就小兒子一家在眼前,家里地里的活沒少幫著操心。
正常人五歲前的記憶都不會太多,然而因為家庭破碎的緣故,林軒關于兒時那個家,所有能記得的東西,印象都會格外的深刻,連帶著對奶奶一直都有些怨氣。
只不過卻還是記得,那時有淚只能偷著哭,有苦只能往肚里咽的媽媽,在這個嫁進來后就沒有多少歡樂時光的陌生村落里生活了好幾年,能說得上話的人也不多,有時會跟完全懵懂的他說一些瑣碎事情。
反正孩子還小,也聽不懂。
林軒記得一大家子三個兒媳,最是吃得了委屈卻也最不受待見的媽媽,對奶奶的一些報怨有,但都只說事情,比如上次怎樣怎樣,今天怎樣怎樣,從不會說“這樣不對”這樣說的評論言語,他能記得的,也只有兩句。
第一句說,孩子多了,沒有不偏的。
第二句說,你奶奶大事上面子上,從來識得大體。
一生辛勞的老人對這個僅存于名義上的“孫女”,顯然是不存在任何感情與印象的,甚至可以說,因為當年的一些小孩子爭執,就算有印象,最是偏心護短的她對姜淺予的印象,也極可能是壞印象。
不過姜淺予含笑問好的時候,老人還是堆著笑臉點頭,說“好,好,你也好”,言辭不能算多得體,但跟莊稼地打交道的不識字老人,這大概也是她所能說出的,最好的應答了。
那邊老爸跟小叔已經把車停在院子里,下了車,林軒跟姜淺予則已經走到了屋門前。
林軒看著眼前老人,想起的是那位兩世都沒再見過面的媽媽在消失前的最后那個中午,哄他入睡前,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在這個家里,唯一心存感激的是你爺爺。
懂事后的林軒有時候就會忍不住地想,假如自己那時候年齡更大些,媽媽會不會多說一些話,比如最對不起的,最舍不得的,是他,這個才五歲就再也沒媽養的孩子。
他不想聽也不稀罕什么狗屁不如的對不起。
人都不要了,還說什么對不起?
但卻連做夢都想聽到那句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