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當她真的走得頭也不回時,滿身血污的他躺在雪地之中,卻仿佛被一根根細密的絲線纏繞住了心臟,絲線越收越緊,幾乎蓋過身體上的一切痛楚。
他想,這又是謝蘭殊的回憶在作祟。
這便是塵緣未斷的下場。
這些早該掃除一空的過往,如不徹底清除,就會像這樣,如附骨之疽般蠶食他的道心,就連招魂柳這樣的東西都能動搖他的心智。
身為昆吾仙境之主,修界的道君,他不該有這樣的軟肋。
天樞道君重新站了起來。
隨著他心念愈堅,他周身縈繞的靈力也越來越充盈,當劍心壓過招魂柳的力量時,眼前的雪景寸寸瓦解,一草一木皆如齏粉散去。
幻夢已破嗎
天樞道君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本該召喚出一念劍的手,此刻握住的卻是一只筆。
抬起頭,眼前風雪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安詳的內室,熏爐中燃著淡淡香氣,盆中炭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他坐在書案前,面前擺著一疊潔白如雪的宣紙。
不知為何,他冥冥中有種感覺,這一幕幻夢的關鍵,是要他寫下什么。
道君,汝喚何名
又是招魂柳的聲音。
天樞道君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意識清明,他既然不再動搖,招魂柳的力量便會逐漸耗空,這一幕說不定就是它最后能維持的幻夢了。
師嵐煙還未尋到蹤跡,招魂柳的大火也不知有沒有撲滅。
外面還有那么多人等著他去救,不可再在此等無聊的幻夢中耽誤時間門。
他抬眸,對虛空之中的某一個點道
“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了”
招魂柳沉默了一會兒,盆中炭火接連炸開噼啪幾聲。
手段不多,夠用即可,只要你能回答出我的問題,便可安然無恙的離開此地。
再問一次,道君,汝喚何名
招魂柳招人魂魄,窺探人心,天樞道君不知道它窺探出了什么,竟會想出如此詭異的方式來困住他。
但他到底還是提筆蘸墨,在宣紙上書
天樞道君
四個字濃墨飽蘸,如行云流水。
炭盆靜靜燃燒,熏爐中的煙霧在室內幽幽彌散。
道君,汝喚何名
這一遍,招魂柳的聲音更愉悅了幾分。
天樞道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幻夢的構筑似乎變得更加穩定,這說明招魂柳的力量增強了。
他垂眸看著宣紙上的這四個字。
挪開最上方的一張紙,他提筆遲疑一瞬,又寫下三個字
鐘離壬
這其實不算什么名字。
他出身鐘離氏,但敗落千年的鐘離氏早已成了各家宗門收養的孤兒,他們像血統高貴的寵物被買回去,只待稍稍長大后,根據品相天賦決定是否繼續培養。
他作為那一輩鐘離氏的孩子,在被昆吾買回去時,按照天干地支,隨意排了一個“壬”,作為他的代號。
直到后來,他執掌修界權柄,重修鐘離氏宗廟,才再無被這樣命名的鐘離氏后裔。
招魂柳想要讓他寫下的,是這個名字嗎
陰惻惻的輕笑聲打斷了他的出神。
窗外原本模糊不清的遠方景色,越發清晰起來,招魂柳的力量從被他壓制,到如今,已隱隱有了壓過他的勢頭。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招魂柳所窺探到的是什么了。
幻夢雖為招魂柳構筑,但決定其內容的,卻是本人最大的心結。
他的心中也很清楚,招魂柳想要他寫下的,是什么樣的名字。
他的心結,竟無關劍心,無關昆吾,無關鐘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