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知了……
那蟬鳴個不停。
康飛瞧著這個年輕人大約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樣子,頭戴方巾,身穿縐紗道袍,腳下粉底皂靴,手上拿著詩扇,面如三秋古月,白白凈凈看著就是個富家子弟。
他看看張桓,老將軍看看他,然后,眼神就示意讓他說話。
干咳了一聲,康飛就拱了拱手,“這位朋友,不知道有什么見教么?”
幾個頭戴方巾的朋友互相看看,還是為首的這個白凈少年人開口,就說道:“見教不敢,只是,這位老人家說話,在下聽了,心里面有一番話,不吐不快……”
康飛無奈,心說你想吐就吐唄,當下就說:“正要請教。”
他今兒是出遠門,自然不可能跟他老子那般穿一身曳撒,也是一身縐紗道袍,前文說過,這道袍,就是這個時代讀書人的休閑裝,等于五百年后七匹狼之類品牌,上至閣老,下到生員,多有穿著。
這一身打扮,看著就像個少年士子(注:形象請參考龍門飛甲里面的廠花)。
做讀書人打扮,還有別的考量在里面,出門在外,讀書人打扮麻煩少。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徐霞客了,徐霞客沒有功名在身,可是,他一輩子做讀書人打扮游山玩水,幾十年在外,只碰到一個查他路引也就是身份證的武官,而且,他還經常在驛站借用奴仆抬轎子抬他……什么?你說他是偉大的地理學家?是的,但是,前面要加封建時代四個字。
我們可以肯定徐霞客的心理活動:我一個讀書人,雖然沒去考功名,但是我胸中詩書萬卷,跟地方官府借用幾個奴婢,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所以說,千萬別把讀書人這個特權階層當成普通老百姓,讀書人再苦,大明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國家收入來自農業稅,你讀書人能苦得過農民?
故此,士子打扮有諸多的便利。
當然,也是因為康飛這身道袍,加上他張嘴朋友,閉嘴見教,儼然也是讀書人的口吻,對面未免就起了說話的心思。
當然,講句難聽話,要是康飛一張嘴,真就是個普通市井百姓,說不定對面這時候就拿個片子把人送到衙門里面去了。
“朋友,你可知道,在下去年進京,北方的讀書人都說我們南方士風刁習……”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輕人侃侃而談,“朋友你這位長輩,一張嘴就是徽州侉子,未免太也難聽,豈不是有辱斯文?我每常聽說,揚州府本地人只得十之二三,十之六七,倒是四方流寓之人,這位老丈一句話,罵了人不說,豈不是讓別人以為揚州士林風氣不好?都是江南讀書種子,何必有這種地域歧視?”
康飛聽了,倒是無話可說,反倒是張桓老將軍,這時候突然就開口說道:“你說得有些道理……”
那年輕士子一聽這話,頓時臉上就露出了喜色,覺得自己一番話說得老人家自我檢討,顯然是自家讀書入骨了。
張老將軍這時候思忖了一下,繼續就說:“地域歧視?到底是讀書人,說的大好,小老我受教了。”
他說著,當真就彎腰鞠躬,對面幾個人頓時臉上俱都流露出歡喜的神色,大家都是讀書人,最喜歡的,就是把自己的思想給塞到別人的腦子里面去。
面如三秋古月的年輕人這時候就要伸手去扶張老將軍,可這時候老將軍把腰一直,隨后就說道:“從今天起,我要厭惡兩種人,第一,就是這位讀書相公說的地域歧視者,這第二么,就是徽州的侉子……”
這話一說,別說對面幾個讀書人,就算是康飛,也是張口結舌,一時間看著張桓老將軍,不知道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