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苛的慘叫哀嚎,在這白墻巷中沒有人覺得奇怪,每年如此,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最多只會感慨一聲,百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的悲歡都不同,被甜水巷年老色衰的姐兒從山神廟撿回來的時候,白墻巷地眾人只當寧苛活不下了,但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但被寧苛叫做娘親的姐兒,卻死了。
寧苛自己也照鏡子看過,他眉心處有個微不可察的紅點,每到龍抬頭前夜,這個紅點就如同活了一般,漸長漸大,若旁人問起,寧苛也就只能扯謊說是冬日里小時候留下的頭疾。
只是寧苛那慘絕人寰的哀嚎,根本就不像是尋常頭疾,但也只是閑暇時的談資,略微感嘆一聲,誰曉得寧苛是怎么活下來的。
苦上加苦,能挺過來的都是漢子。
寧苛吃慣了苦,也習慣了悲,畸形的心隱藏在他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之后,悲歡不相通,苦與淚,自己咽下去。
張歲山聽見,寧苛騙他是進多了甜水巷。
小胖子信以為真,到了現在也不敢踏進甜水巷一步,至于那些勾欄歡場里的葷話,他也只是說說。
勾欄瓦肆銷金窟,這終究是與他們這些市井小民無關的。
月處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而寧苛住的小院庭下如積水空明,雜草墻影,也成了藻荇交橫。
梆硬的床板硌得人腰疼,但寧苛習以為常,養大寧苛的姐兒姓董,寧苛不愿意弄臟她留下的被褥,活在悲苦之中,總要有個念想。
直到被褥發霉,寧苛也不愿扔了。
被寧苛叫做娘親的董姐兒,死的不明不白,為了給寧苛救命,董姐兒進了金陵城李府做工,半個月后,卻被人用草席裹著,扔在了城郊的亂葬崗上,寧苛到現在仍舊記得那個與他沒有半點血緣卻勝似血親的娘親,死后都未曾閉上的眼。
死后連墓碑也不曾立,因為不配。
一陣陣倦意如同潮水般襲來,寧苛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有時還會想起,自己在甜水巷口遇到的那個落魄儒生,寧苛的名字,據說就是他給取的。
仍舊記得的,還有那個落魄儒生在董姐兒墳前所說的一番話,寧苛至今都不懂。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十年,我李慕白墳前不會寂寞,寧苛,潛龍勿用?待你龍行龘龘之時,我墳前的酒,有著落了!”
寧苛忘不了,落魄儒生叫李慕白。
而今,他的墓,就在董姐兒墓旁。
月色真美,可是寧苛如今的心境,卻遠遠沒有如今靜默的月色那般平靜。
岫云館碎玉軒中的情景,還有白蒹葭同那紅衣老嫗所說的話,還有那猶如雷霆一般的銀簪,恍如夢中。
驀地,寧苛腦海中浮現出了兩個字“仙人!”
山神廟的老軍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曾說過,沙場之上,殺人如麻的,不是他們軍漢,而是那些看似平常的修士仙人,舉手投足之間,便是回風返火,人頭滾滾。
那紅衣老嫗的手段,與老軍頭所說的修士仙人手段,何其相似!
念頭至此,寧苛原本已經干了的衣衫,又被冷汗打濕。
唯一的一點倦意,也煙消云散。
而就在這時,白墻巷中響起簌簌如同落葉的聲響。
寧苛陡然一凜,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簌簌之聲,愈發清晰,仿佛就在小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