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圈突然紅了,豆粒一般的淚珠緩緩從眼角滑落:
“陳……陳秀才,你怎么,怎么才來啊?三妞……三妞沒了。”
淚瓣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從少年那還掛有塵土的面頰上滾落。
陳閻沉默,看著少年,緩緩與在記憶之中一個月前于慶平河畔的那個少年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他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少年有一肚子想要說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嗚咽著,他曾經想過很多,這時候卻只能這般抽泣著。
整個楊柳縣,只有這個陳秀才,是真正的認識他們,真正知曉他們叫做什么名字,真正明白,如果他們死了,是真的沒了。
不是那些死在路邊的野狗,死了都沒有人知曉是哪來的野狗,也不會有人在乎是哪來的野狗。
是有人知道他們曾經在這個世道過活過的。
“我聽說了!”
半晌后,陳閻這才開口道。
少年擦了擦漲紅的臉頰以及臉上淚瓣,只不過與泥土混合之后,卻顯得更加埋汰了一些,他很努力的想要挑起嘴角,擠出一個笑容,只不過很是艱難,與那張哭的有些抽搐的面孔凝合,一時間反而有些猙獰:
“不過……不過,不過那之前的水神老爺聽說被打死了……”
少年臉上笑容難看,宛如惡鬼,卻不給人以兇惡之相:
“原來……原來水神老爺也會死。”
“什么東西都會死!”陳閻平靜的開口說了一句。
少年的笑容卻到底還是不見了,淚水洶涌而出:
“可是它死了,三妞,三妞也活不了了,可是它突然就這么死了,我該怎么活?”
陳閻驀的愣住了。
良久之后,他一手伸出,揉了揉少年那臟亂的頭發:
“睡一覺吧,然后好好想,再想一個讓自己能活下去的理由,不管怎么說,人,始終都要活著的。”
少年有些累了,陳閻手掌伸出的時候,困意疲憊便已經籠上了心頭。
陳閻伸出手去,嘆了一口氣,不過這次還是將其抱起,手指憑空寫了一個字,化作一道迅速無比的影子,回到了那處原本應該屬于他的小院之中。
他將少年緩緩放在床上:
“睡吧,睡醒了什么都好了,不過以后記住了,那些欺負過你的,全都欺負回來!別怕得罪人,人活的像條狗,不是什么太寒磣的事,最起碼他們被狗咬過一口之后,下次怎么都會長記性。
賭坊中有人想要要了你的命,不是縣里的那位青天老爺,便是那林家,以后別去了,別忘了。”
他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陳秀才,你要干嘛去?入夜還要出門嗎?”
少年似乎突然醒來,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卻仍然一臉關心。
陳閻愣了愣,隨后回頭颯然一笑:
“不是什么大事……”
他腳步輕快,一往無前。
在他心里,前去那知曉者才真正明白其器之重的城隍廟一趟,比回到這個小小的院落看上一眼,要輕松簡單不知道多少倍。
況且也的確不是什么大事,
也就只是他陳閻踏出邁開這方天地,這個世道的第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