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年,辛巳月,丙申日。
李鐵柱英年早逝,整個堂屋只有李二狗一個小輩在磕頭作揖,相較其余人家孝子賢孫滿堂屋,李鐵柱的喪事有些寒酸。
大女兒陳大花正在鎮上上初中,要等到周五才回來,考慮到李鐵柱是周六下葬,便沒有通知她趕回家,以免誤了她的學習,影響她考高中。
而小女兒三珊,在李鐵柱出事當天,陳世芬就托人送到了娘家,怕她看到父親的慘狀而產生心理陰影。
李二狗手端靈牌,跟著做法事的先生跪拜作揖,一天下來,他腦中滿是吟唱的聲音,所有的動作都機械如提線木偶一般。
堂屋里冷清,院子中也不熱鬧。
五月雖然不是農事最忙的一段時間,但田間地里還是有許多事要做,而李家又是白事,頭兩天都沒有多少事要幫忙,村民們都是吃飯的時間才來到他家。
有人忙就有人閑,李家院壩聚集了一堆老人正玩著“十字”牌,還有幾個村里出了名的閑漢在吹牛閑聊……
朱景鴻的大兒子朱旭無疑是閑漢中最能說會道的,他跑過江湖,在外面混過幾年,做過各種小生意,雖然正值壯年,卻不知因何原因現在窩在家中,專心務農。
朱旭擺著龍門陣唾沫四濺,話語像連珠炮一般“劈里啪啦”翻滾而出,只要有人愿意聽他講,順口溜就如同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嘴是江湖腳是路,只要嘴皮子利索,天南海北哪里去不得?”
朱旭一邊大聲說話,一邊轉動著眼珠子,不停看著四周圍觀聽眾,看他們的反應和表情,這是他跑江湖時積累下來的經驗,好察顏觀色,對癥下藥。
“當年我在外面賣耗兒藥的時候,都是抓把灰面混點亂七八糟的東西,逮兩張報紙就在街上賣。找兩個托兒,幾聲一吼,馬上就有人來買。”
“同志們,您聽我說,耗兒危害實在多;上你的炕,爬你的床,咬壞你的‘的確良’……老鼠精,老鼠能,不要梯子會上房,爬鍋臺,上案板,咬爛米桶吃光糧……”
“耗兒藥,不值錢,一包只賣一角錢;買得著,劃得著,回家放到墻角角;先麻嘴,再麻腿,耗兒吃了跑不脫……喂個豬,喂個羊,總比喂個老鼠強;走一走,看一看,心頭算盤算一算……”
“門門有道,道道有門。不是這兩個人,鬼大二哥給你講這些,這滿大街賣耗兒藥的,有幾個敢說他的是真的?都是吹牛皮吹的……”
何朝軍等朱旭說得累了,停下來喝茶,問道:“你在外面賣假藥,沒有著抓到過?”
朱旭翻了個白眼,覺得何朝軍這個問題問得太幼稚,要讓人抓住,他還能好手好腳的在這里吹牛皮?
“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要打游擊戰,打一槍換一個陣地,天南海北,幾千上萬個鎮鄉,趕一場換一個地,幾包耗兒藥的錢,又吃不死人,哪個還管你這么多。”
王建設走過來道:“一天就在這里吹牛皮,外壇的師父要砍竹子,你們一起去砍點回來。”
朱旭不想動,坐起不起身,說道:“砍幾根竹子,要幾個人,老何你們幾個去,我這兩天腳有點不方便。”
王建設從衣服兜里掏了兩包香煙,說道:“來兩個人,把外壇要的竹子包了,我也懶得隨時找人。”
朱旭見有香煙,馬上起身從王建設手中拿了一包,說道:“香煙一遞,說話客氣;酒杯一端,政策放寬。你別說,有了彩頭,腿腳一瞬間利索了。”
王建設慎重地道:“拿了煙,就要把事辦好哦。”
朱旭是朱家寨出了名的懶漢,除了坐吃山空,游手好閑,無一長處,在村民中名聲不好。
但煙到他手中,要想拿回來就有許多困難,王建設不想惹他,可要把問題交待清楚。
朱旭道:“好馬登程奔到頭,好漢做事做到頭,我朱旭做事你還不放心?”
王建設當然不放心,旁邊幾個對香煙感興趣的人都向外側了一下身子,跟著朱旭做事,那就是滿腦殼長瘡鉆刺窩——自討苦吃。
王建設把余下一包煙遞給何朝軍道:“老何,你和老朱一起去。”
何朝軍和朱旭是酒友,兩個人也有許多共性,王建設看了一圈,人群中只有他能吃得住朱旭。
何朝軍把煙放進兜里,一手拉起朱旭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