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貼著濕膩的甲板,嘴巴里的咸腥味道久久沒有散去。天色陰沉,暴風雨即將席卷而來。
男人睜開眼睛,直起上半身,回首四顧,是汪洋不見邊際的海水。驟然一聲炮響,他下意識蜷縮起身子,等待風浪小些,他抬頭去看,目力范圍以內,船舷以東,是一艘銀灰色的船艇,上面飄揚著紅白二色的圣喬治十字旗。
男人胡茬唏噓,嘴唇干裂,眼袋極重,眼睛里全是血絲,看得出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船只突然遇襲,他有心下令還擊,可填砂炮彈根本夠不著人家,自己這幾條閘船,卻扛不住兩三炮。
林棟眺望一眼,至少有超過五十條銀漆瓦斯科戰艦朝自己沖來。
“轉舵~”
他咬著牙道。
此人是廣東右翼鎮林棟,是個四十多歲的絡腮胡子。紅毛之禍,事發太過突然,南洋海防驟然之間飄零破碎。廣州灣最先淪陷,布防總兵陶果先戰死,官府兵卒潰敗逃散,林棟及其部署,帶著三兩余部流亡海上。
這些人已經在海上漂流了幾天,若是棄船上岸,換了便服扎頭進山野窮鄉,紅毛子也找不到,可作為長官,林棟卻堅決不允。
紅毛兩萬不足,各地方營盤則有兵將七萬余,可短短幾天,香山,東莞,新會,番禺,順德等縣的守軍,卻前后被擊潰,如今的珠江口上,擠滿了紅毛的大船堅炮。
上官不知所蹤,孤魂野鬼似的在船上游蕩幾天,粒米未粘牙,非但沒有等到轉機,反而再次遭遇了紅毛的戰艦部隊。
林棟晃了晃腦袋,那紅毛子的漆船卻逼近了。
咻~
林棟頭上的黑色暖帽被子彈射飛到甲板上。
他仰臉,船上藍眼珠洋鬼子端著擊發火銃瞄準自己。
林棟抹了一把臉,彎腰撿起黑色暖帽戴在頭上,一提腰刀,子彈鐺地一聲打在刀身上。
尖銳的金鐵聲音經久不絕~
撲通~
鋼刀入水。可尖銳的聲音還在。
是哨子聲。
滾沸的喊殺聲音潮水般涌來。
海上掀起層層白色細浪,起風了。
【五婆仔之殼·怒風】!(制造一場持續十五分鐘的海風,方向自由控制。)
橘紅色花瓣在銀色戰艦的風帆上綻放,海波搖晃,一股股木屑在紅毛子的船上紛飛。灰塵氣浪噴涌,炮車翻倒,連帶著林棟這幾艘閘船,一起被炮火籠罩!
“開炮,開炮。”
指揮官叫嚷著:“起浪了,解帆繩,轉舵!”
轟轟轟轟轟轟~~
轟轟轟轟轟轟~~
東印度公司重金引購的黃火藥炮彈以強大威力著稱,而面對這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襲擊,竟然完全無法在火力上占得優勢。
怒濤飛卷,掛在浪尖上的大紅帆閘船火焰張揚,一艘艘船只在紅毛子的強大火力下沉沒,瓦斯科戰艦雖然搖搖欲墜,卻沒有一艘倒下。
描有綠色眉毛的鳥船左右包抄過來,尖銳船尖觸在瓦斯科戰艦的底部,而大批的廣船和閘船經過炮火洗禮,也沖到近前。
眼看兩邊的船近了,東印度公司的雇傭軍們推開火炮,抄起火銃,頂在了前頭。
甲胄破爛,刀子鋒利,衣著各不相同,卻個個頭包紅色頭巾的紅旗海盜紅了眼似的,沖上了敵船。
一桿黑色長槍騰出如龍,槍鋒劃過,五六道血箭飆升,趙小乙擰腰撐槍揮舞雙臂,槍桿掃倒一排雇傭士兵,數名高里鬼帶路,襲殺先頭部隊,如同一把尖刀,插入敵人柔軟的小腹!
“退!退!退!”
指揮官眼見海盜兇猛,當機立斷,叫所有士兵分隊伍躲進艙室,依托狹窄地形,等待援兵。
一只黑色布鞋踏上甲板,高瘦身影突出如同青色豎峰,李閻左右環顧,一名眼力很毒的雇傭士兵朝他射擊,被他輕輕仰頭躲過,那人滾地躲進通道,李閻瞧也不瞧,腳尖挑起一桿鋼刀,反手飛擲出去,只聽得撲哧一聲,黑色血點灑了一地。
眼見這艘船的甲板已經被占領,李閻眼角瞄見海上漂著一顆黑色官帽,招手叫來一人,指著海面:“水底下有官兵,先救上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