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六聽了不答話,而是下意識回頭看看,不看還好,看了頓時嚇了一大跳。神臺上那怕不是有幾百斤重的泥胎城隍像,居然消失不見了。
“你,你是……”
賈六癱軟在地上,手指指著那人,驚駭地說不出話。
那人臉上含笑:“你說我是誰?”
“你,你是,這屋子的,的主,主人?是,是城隍。”
那人聽了也不答話,只是自顧自地道:“我不是城隍,世上沒有天庭地府,自然也沒有城隍。我是個怪脾氣的人,世人跪我拜我,求取錢財福祿,我厭其嘴臉,一個不應。前后幾個朝廷要加我的封,我又厭他們把持國器,愚民愚國,也拒而不受。我托自蓋世的功臣廟宇,受萬民香火而生,卻最厭敬神禮佛的務虛之人。可我偏高傲,最受不得別人的人情。你一年多以前搬到我這兒,日夜焚香祭拜,對我是有恩的。我便自作主張,認了你做我的干兒子。四方山靈礙于我的面,你每每上山,便舍些奇珍草藥給你,供你度日。”
賈六只聽得半懂不懂,他卻知道眼前這人對自己好,自父母死后,再沒人對自己這般好過,當即跪倒在地,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那人無動于衷,又說道:“你只需記得,我與你沒有禮敬香火的香客情,只有父子之情。不過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你不愿認,我不強迫你。”
賈六平時愚笨,此刻卻開了竅似的,拼命點頭。
“好!”
那人古銅色臉上突地涌現出一股潮紅,又轉瞬如常。
“我的兒,你且聽著,你干爹我時日無多,日后也沒法子再護你上山采藥,這才憑著我幾個酒肉兄弟的由頭現身,要給你一樁安排。”
“不,您,怎么會?我。”
賈六口舌笨拙,話卻聽得明白,眼前這個透著熟悉和親近的人才認下,他卻說自己要死,這讓賈六如何不驚慌失措。
秦城隍混不在意:“人憑五谷則生,缺五谷則死,野神憑香火而生,無香火則死,世人早記不得我秦城隍,我也早就當死。”
賈六傷心地哭泣,卻把秦城隍惹厭了:“哭什么哭!傷病老死不過小事一樁,我有一樁差事要你去辦,你且聽我說來!”
他瞪著賈六:“清晨一大早,等公雞打鳴,你就要進城去,在那膠州城中匯賢樓前蹲守,在門口找一個身背朱紅劍匣的武官,找他討十九兩足稱的黃金。不要多,也不要少。”
賈六神色激動,卻難得流利了一些:“官,官都生得兇,比山上的老虎狗熊還兇,怎么會把金子給我?何況十九兩這么多,我不敢。”
秦城隍聽了哈哈大笑:“好一個官比老虎狗熊還兇!你不要怕,當官的胸前紋著禽獸,卻是針線縫的假禽獸!只合用來糊弄那些個愚民愚婦,絕傷不著你!你盡管去,拿著香案上這三支燒斷的香去,理直氣壯地要,便說是石橋河秦城隍向他討的!”
說著,他神色一暗:“要來的十九兩金當是個彩頭,應你我父子一場,十九個月來的恩情。”
頓了頓,秦城隍又開口道:“這筆錢你拿著,是讀書還是開個買賣店鋪,你自己做主。他若給了你,你自來城隍廟里找我,若不給便罷了,不必糾纏,也回城隍廟來找我,你可記清了?”
賈六擦了擦眼淚:“記,記清楚了!”
“好。”
秦城隍點點頭,擺了擺手:“去吧,我就坐在這兒等你。”
正值此時,一聲嘹亮的雞叫刺破夜空。
賈六自香爐里拔了三支燒到一半便因為質地低劣而熄滅的香線,推門走出城隍廟,一步三回頭地進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