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蘭谷先生就是因彈倒嚴嵩名揚天下的鄒應龍。此人時與海瑞齊名,秉公執法、不徇私情,隆慶年間曾數次懲治馮保的爪牙,遭到馮保的忌恨。
萬歷初,鄒應龍外放云南巡撫。部將兵敗后被馮保抓住機會,安排人交章彈劾,結果將他削籍為民,永不敘用。
在這個過程中,張居正與鄒應龍身為同門,卻一直冷眼旁觀。自然招致士林非議,認為他為了討好馮保,故意見死不救,甚至助紂為虐。
估計這就是鄒元標對張居正惡感的由來。
“你先看看這個吧。”申時行指了指桌上兩份奏疏,旁邊還擱著未干的筆墨,顯然是剛剛寫就的。
“是。”鄒元標應一聲,便依言拿起來一看。只見那是鄧、熊二人的認錯書。看著看著,他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腰桿兒也沒那么挺直了。
他是上書聲援人家的,現在正主都認罪了,他當然登時就沒了立場。
“看到了沒有,他們已經承認,自己是受人蠱惑的,以為這樣能幫到自己老師,沒想到卻反而害得張相公一病不起!”申時行略略提高聲調,一臉恨鐵不成鋼道:
“他們倆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愣頭青,你更是連愣頭青都算不上!你才考中進士幾天啊你?你現在連正式的官職都沒有,只是在部里觀政。什么叫觀政啊你告訴我?!”
“回老師,觀政者,遍觀政事,諳練政體,然后擢任之。”
“說白了就是讓你學習如何做官,你現在已經學會了嗎?”申時行語氣愈發嚴厲的問道。
“未曾。”鄒元標慚愧搖頭。中進士以后他請假歸省了半年,才回刑部上班沒幾天,連十三清吏司都是干什么的還沒搞清呢。
“那你也敢妄言國政,譏諷首輔?!”申時行重重一拍桌子,憤怒的呵斥道:
“憑你個什么都不懂的書呆子,竟敢說什么‘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張相公執政六年來,國家有什么變化,你難道看不見嗎?這不叫有利于社稷,那叫什么?!”
“張相公有經天緯地之才,哪怕是他的政敵也都公認。到了你這里,竟敢說什么‘居正才雖可為,學術則偏,志雖欲為,自用太甚’!”申時行越說越生氣,但吐字始終十分清晰,生怕面前這個江西人聽不懂自己的吳腔官話一般。
“你舉例說了三件事——設施乖張者:學額縮減、所以進賢未廣!決囚必盈,是斷刑太濫也!還有黃河泛濫成災,老百姓水深火熱,官府卻不聞不問。”申時行說完批駁道:
“先說黃河泛濫,你說朝廷不管不問?好,我問你,自從隆慶二年開始,為了修好黃河,換了多少任河道總理?換了多少個方案,每年又砸進去多少錢?”
“這……”鄒元標瞠目結舌,無法回答。
“我告訴你,換了五任河道總理!換了五套方案!每年投入都不下百萬兩!朝廷什么時候也沒不管不問過!”申時行冷笑一聲道:
“我還告訴你,學額縮減,是為了打擊那些不學無術的地主商人,竊取生員的功名,逃避朝廷的稅賦!”
“決囚必盈,是因為官員追求所謂仁名,哪怕窮兇極惡也當殺不殺,以至于惡人肆無忌憚,社會風氣敗壞!多殺是為了扭轉這十多年來過于寬松的刑罰,讓良善百姓可以免于恐懼,這才是真正的仁政!”申時行似乎把詔獄當成了課堂,嚴厲教誨他的學生道:
“國家律法是為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服務的,不是某些官員用來撈取資本的工具,更不應該是惡人的庇護所!你在刑部都學了些什么東西,我看你是被那個艾穆洗腦了吧?!”
“是……”鄒元標滿頭大汗,頹然點頭道:“學生深受熙亭先生影響。”
熙亭是艾穆的號。
“他一個舉人出身,為了出人頭地,才故作驚人之語,故為驚人之舉!你一個正牌進士,有必要跟著嘩眾取寵嗎?簡直是幼稚到了極點!”申時行劈頭蓋臉數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