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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府正院后宅中。
新任首輔趙守正,正眼含熱淚向兒子講述張太師的臨終遺言。他是個厚道人,人一死就只記好不記仇了。
“太師跟我說,接任首輔后做三件事,必可百僚歸心,一呼百應,也能讓皇上徹底信任我。”
趙昊點點頭,他并未每日都在大紗帽胡同守靈,他們翁婿不和天下皆知,做戲還是要做全套的。
“一是蠲免歷年積欠的稅賦。太師說,自隆慶元年至萬歷十二年,各省積欠錢糧,不包括戶、工二部馬價、料價,計銀二百萬余兩……考成連年追比之下,交不上的就是交不上了。可以奏請皇上命戶部查核萬歷十二年以前舊欠錢糧,除金花銀外,全部蠲免。”
趙守正的語速明顯比從前放緩了一截,這不是因為他老了。雖然他已經五十七歲,卻正是為官的黃金時間。權力這劑不老藥正讓他時刻體驗著精神高潮,整個人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其實語速慢是他這些年養成的習慣。大學士不能說錯話,所以話出口前要三思,有時候拿捏不好他寧肯先不開口,回來想清楚了……好吧,就是問問畫家再說。
久而久之,整個人也變得穩重練達,深具相體了。
“岳父大人生前追比欠稅從不放松,卻會這樣囑咐父親。”趙昊輕嘆一聲。
“他說為政者當對癥下藥,隨機應變。萬歷初年國庫空虛、邊防廢弛,國家一旦有事,錢糧何出?所以要行‘苛政’,盡快擺脫入不敷出的危局。”趙守正緩緩道:
“所幸這些年新政還有些成效,又天公作美,如今四夷平定,國庫充盈,足以應付三場大戰,再多追比過猶不及。自當趁此時改弦更張,與民休息。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嘛。”
趙昊點點頭道:“岳父這是自己做壞人,讓父親當好人。”
“是啊。”趙守正眼圈微紅,略帶哽咽道:“太師知道為父不是那塊料。常說居正守正,天意就是讓我為他守成的。”
“嗯。”趙昊問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放寬考成法的標準,也讓百官松口氣。但不能一下子松開,要一年降一成,最終降到他的七成還是八成,我自己決定。”趙守正便接著道:“一下子降太多他們會懈怠,逐年降還可以每年都收獲一回感恩戴德。”
“是這個理兒。”趙昊點點頭,御下跟養猴確實有共同之處。“不過標準可以降,但仍要嚴格執行,說收到九成就是九成,少一點也要受罰,不然他們就真敢放羊給父親看。”
“哎,太師也是這么說的。”趙守正嘆氣道:“你們翁婿真應該好好聊聊,他最后幾年實在太孤單了,誰也沒法理解他。我當時就想,如果你在,肯定能和他聊到一塊去。”
“父親想多了。”趙昊搖搖頭道:“萬歷八年之后,我們就分道揚鑣了。除了多謝岳父不殺之恩,我們也沒什么能聊的了。”
“唉,不至于不至于……”趙守正擺擺手道:“你知道他說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嗎?”
“什么?”趙昊輕聲問道。
“重開天下書院。”趙守正緩緩道。
“是么?”趙昊鼻頭一酸。
翁婿倆當初故作不和,但其實‘假作真時真亦假’,張居正沒少打壓他和他的人。以至于七年之后,趙昊的也分不清,到底是真不和還是假不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