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皇帝忽然問及……瞧他的眼神,朱翊镠感覺機會來了。
“皇兄,你說得沒錯,皇弟確實認為張先生查禁全國私立書院的政策過于激烈,張先生因此將讀書人都得罪光了,而皇兄是一國之主,若不扭轉這種局勢,天下讀書人勢必對皇兄恨之入骨。”
“那皇弟想怎么做呢?”萬歷皇帝迫不及待地道。
“皇弟建議皇兄還是逐步恢復全國各級學院吧,有條件有辦學能力的學院當然應當鼓勵。皇兄,皇弟有個不恰當的比喻,查禁全國私立書院與焚書坑儒有何差別?”
“……”萬歷皇帝微微一滯,隨即開懷大笑,“哈哈,哈哈……原來皇弟與皇兄所見略同哈!當初朕就這么覺得。皇弟說得對,張先生之所以查禁全國私立書院,一是減少國家對廩膳生的供給并控制額數,二是深惡痛絕私立書院宣揚與正統學說背道而馳的玄學。可如今國家富裕了,讀書使人明理,終究是好事,理應鼓勵,再控制就成了愚民政策。”
萬歷皇帝侃侃而談很興奮,他口中的“玄學”,其實就是心學,萬歷年間的心學已經非常成熟了,發展出好幾個流派,當時以泰州學派最為搶眼矚目,代表人物也多。
因為心學是一門新興的學說,思想甚是激進前衛,尤其強調自我,加上又與傳統的朱熹理學分庭抗禮,所以很不受張居正待見,在他回籍葬父期間,暗中授意湖廣巡撫王之垣將當時泰州學派代表人物何心隱秘密逮捕,據說何心隱后來便是死于王之垣的亂棒之下。
萬歷皇帝說的這番話,朱翊镠當然認同:“讀書使人明理,終究是好事,理應鼓勵,再控制就成了愚民政策。”
只是朱翊镠不能確定:萬歷皇帝真心這么認為的成分多一點,還是因為要打壓張先生,所以這么說的成分多一點。
但不管處于何種心態,鼓勵讀書講學終究是國之幸事。
而且,以朱翊镠的后世觀,張居正反對的其實就是心學(在張居正看來,是空而無用的玄學,也也是張居正討厭清流一派的體現)。
但其實,心學并非如此沒有生命力,相反,心學是一門有自己理論支撐的學說,有著清晰而獨立的學術脈絡,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以致于后世人將首度提出“心學”兩字,并開創出“陽明心學”的王陽明(即王守仁),評為前后四百年難得一見的偉人。
在朱翊镠看來,他可不認為這是恭維之說,且不說王守仁其它方面天才一般的能力與才華,單就開創“陽明心學”一事,就足以擔當得起這個評價。
所以在萬歷年間,鼓勵私立書院某種意義上就等于是鼓勵心學,查禁私立書院就等于是扼殺心學。
然而事實證明,歷史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任何新興的事物只要有生命力,依靠政治的手段,比如查禁,終究難以奏效。
熟知歷史的都知道,何心隱死后,又有李贄。李贄被稱之為泰州學派的一代宗師(可以說,他的能量僅次于王守仁),比何心隱能量更大影響更為深遠。
朱翊镠有心推翻張居正這道極左的政策方針,所以才會有私立性質的“得時學院”的誕生,也可以看作是拯救張居正的一個小步驟。
歷史上的張居正及張家結局如此之慘,與張居正得罪天下讀書人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萬歷皇帝雖然是推翻張居正的主謀,但號稱讀書人可力壓皇權的有明一朝,張居正被推翻乃至抄家,當時居然沒有幾個讀書人敢為他辯駁申冤,從這件事可以略見一斑,多少能夠看出張居正與當時讀書人的關系有多惡劣。
如今張居正離開京師了,還尚在人世,與天下讀書人的關系還有緩解的可能——這也是朱翊镠暗中努力的一個方向。
其他有多少人支持現在還不清楚,反正朱翊镠能確定萬歷皇帝肯定會支持的,因為這是與張居正在唱反調。瞧萬歷皇帝眼下的神情,巴不得立即解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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