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子為何認定在下就是個豪闊的公子哥兒”范閑聽著季常二字便忍不住想笑,問道“在下自忖生的倒也不是肥頭大耳,一看就是終日飽食無事之徒。”
侯季常笑著告了個歉,道“公子這身衣衫就值不少銀子,哪里是一般讀書人能穿得起的。至于豪闊二字,只是我們向來開頑笑慣了,還請公子莫要介意。”他此時總覺著這位公子面熟,但酒后有些眼花,所以老想不起來。
“哪里哪里。”范閑溫和一笑,自在桌邊坐了下來。讀書人都有灑脫勁,多了位不速之客倒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楊萬里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所以除了成佳林倒是勸了范閑幾杯之外,侯季常與史闡立二人倒是旁若無人地拼起了酒,酒未足,意欲滿時,又開始坐而論道。
這道卻不是玄之又玄的那道,卻是國家經濟民生之道。范閑在一旁拿了根雞腿慢條斯理地啃著,一邊豎著耳朵聽這二人辯論,發現侯季常的想法有些偏法家的感覺,極重律法,而史闡立卻是個感性人物,極重教化。
只是說來說去,偏法家的并不一昧求苛,進教化的也不是一昧勸諭,倒真是兩個看事極明的讀書人。偶爾間說到各郡路政事,也是細細辯析,并不一昧泛談,更不像一般書生那般總將眼光放在天下二字上,卻不知道這天下兩個字比世上絕大多數人的眼簾要寬大太多。
范閑越聽越是得意,這侯季常的名字可是自己糊名的對象之一,看來自己的眼光確實不錯,只是這位史闡立性情溫和灑脫,怎么考院之中卻沒有什么印象
正得意間,忽聽著性情溫和的史闡立一拍酒桌,怒斥道“說來說去,全怪那位小范大人不好”
范閑無由一驚。
雨,一直落下來,巷中行人里的幾把傘像幾株可憐的花兒一樣開放著。
范閑微笑看了這個莽撞的年青人一眼,發現對方身上已經濕了一大片,于是沒有說什么,如果對方真是個歹人的話,在先前那一瞬間,范閑至少有五種方法讓對方馬上喪失行動能力。
很顯然,這只是一個買燒雞去湊酒席的窮書生。于是范閑并不停步,舉傘往前走去。他走的瀟灑,那位擠進傘里的年輕人也是瀟灑,竟不多說一句,站在范閑的右邊,借他的布傘擋著頭頂天空,神態自若的跟上前去。
就這般同傘而行數十步,范閑愈發覺著這年輕人的性情有些可愛了,如果是一般的書生,哪里會這樣冒失鉆進別人的傘下,而且沉默共行數十步,竟是一絲不自在的神色也沒有。于是他微微偏頭,細細打量了一番,發現這位年輕人長相倒是普通,只是兩抹眉毛極濃,就像是被人用毛筆厚厚涂了一道般。
藤子京落后兩步跟著。
這傘下的二人依然沉默前行,不知道是在比拼著耐心還是什么,終究還是范閑微笑著發問“先前說不妥,不知哪里不妥。”
見傘的主人發話,那位年輕書生極有禮貌地笑了笑,說道“官若貪了,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政事之上,所以若想貪官有能,這只怕本身就是極件可笑的事情。”
范閑笑了笑,發現傘下并不能容下兩人,身邊這年輕書生的右肩已經濕了大塊,于是悄悄將傘生那邊挪了挪,應道“貪官即便疏于政事,但也總比什么都不會的人做官后一通瞎弄要好些。”
年輕書生一挑眉毛,似乎有些不解“只要肯做事,總比荒廢政事要好些。”
范閑握著傘把的手緊了緊,搖頭說道“一條河堤,不修的話大概隔幾年就會決一次。如果一個不會河工的清官,在河堤上一陣瞎修,說不定每年都會決幾次口,你說那些沿河居住的百姓,到底是希望郡上是位無能勤勉的清官,還是位無能懶惰的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