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腳上穿的是一雙布鞋,鞋底是千層布密密納成,是鄉村里極常見的手藝,鞋口是黑白二色,只在那細細嫩嫩的腳跟處,露出一絲喜慶的花布。這種布鞋通常會在鄉野鄙地的新年中看見,而出現在北齊的宮廷之中,就顯得異常怪異了。
范閑卻猜出了布鞋的主人是誰,愕然抬首,再也顧不得禮數,雙眼寧靜,實則暗自警惕地看著她,看著頭上依然扎著花布巾的海棠姑娘
沒想到海棠竟然會和太后一道,從珠簾里出來
范閑與海棠的眼光宛如實質一般撞在一處,北齊宮殿里的空氣都有些不安起來。也不過白駒過隙的一瞬,范閑又已收回目光,向著海棠身邊的貴婦跪了下去“外臣范閑,拜見太后。”
太后看了他兩眼,微微皺眉,心想這個叫范閑的慶國官員,怎么生的如此漂亮簡直可為妖邪了,難怪朵朵今日非要偷偷上殿來瞧,難道身邊這丫頭她將這些想法揮去,微微頷首,然后對皇帝說道“你師姑回來了,既然你要帶范大人去宮中閑逛,那和師姑一路去吧。”
皇帝面有難色,似乎很不情愿和海棠一起去,但難礙母命,只得苦笑著對海棠說道“師姑什么時候回的京”
海棠將冷冷的目光從范閑的臉上移開,對著皇帝微微一福行禮道“陛下,民女昨日回京,家師心憂最近京中惡人太多,故遣民女回宮。”
范閑苦笑,上京有惡人這自然說的是愛用春藥的自己。
行走在齊國的皇宮之中,范閑不由想起了一個已經很陌生的成語,這是前世的殘留齊人之福。因為這座皇宮著實配得上年輕皇帝先前說過的“仙宮”二字,生活在這座皇宮里的齊國貴人,確實很有福氣。
高高的青樹從整體顏色為素黑的宮殿群落旁伸展出來,就像是一位冷峻而細心的女子,正在為誰打著小扇,那些青青蔥蔥的樹枝或俏皮地探出素黑檐角來偷窺,或無力慵懶地擱在青瓦之上暫歇,或是在宮中地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鮮花上方伸著懶腰,像是在蔑視那些嬌弱的植物。
整座宮殿與四處可見的大青樹交雜著,輝映著,青黑相間,剛柔互濟,美不勝收。
宮殿群分作好幾層,依著一方青山而建,顯得格外奇妙。三人在一大堆太監的服侍下往前走去,繞過山間清溪旁的長廊,已經上到了第二層。直到此時,范閑才稍稍鎮定了些心神,開始用心觀察皇宮里的景致,不免有些贊嘆,雖然皇宮依山而建,從軍事或者日常起居的角度來看,是顯得有些愚蠢的抉擇,但看著長廊旁的清水緩緩流淌,四周清爽的顏色風景充斥著眼簾,范閑也終于明白了很多年前的人們選擇此處做皇宮的真正理由。
美,真是太美了。
可惜范閑不是齊國人,此時更沒有齊人之福,身邊并沒兩個絕色美女相伴,有的只是齊國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還有齊國年輕一代最強的高手,曾經打的自己滿地狗爬的海棠姑娘。
皇帝身著黑色外衣,腰間系著金絲玉帶,袖口寬廣,打扮頗有古意,他雙手負于身后,當先領路往宮里走著,似乎忘記了是他強拉著范閑留了下來。
范閑有些拘謹地跟在皇帝的身后,時不時用余光瞥一眼身旁的海棠,他和這位女子之間更是有極大過節,雖然相信在皇宮之中,對方不會對自己如何,但感覺總還是有些緊張。
但是海棠朵朵竟是正眼都沒有看他,似乎從來沒有遇見過他,也沒有中過他的毒,也沒有聽過他的酸辭。
范閑明白了一些什么,所以溫和笑著,沒有多說話。不過一時,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似乎終于走累了,指著前方一處平地里的涼亭,輕輕一點手指頭。
霎時間,一大群太監腳不沾地地“沖”了過去,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涼亭打掃的干干凈凈,那幾個坐欄是擦了又擦,點了幾柱薰香,備好了清茗壺杯。
走入涼亭之中,身旁山風夾著清流濕意微微拂來,皇帝站在欄邊,雙手負于身后,輕聲說道“拍欄桿,林花吹鬢山風寒,浩歌驚得浮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