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肖恩閉緊了雙眼,“當時先帝爺駕崩了,年輕的皇帝登基,這位皇帝雖然對我們這些臣子還算不錯,但是不知怎的,卻異常怕死,成天想著要練什么長生不老之術。”
范閑說道“其時北魏獨大,他身為皇帝又沒有什么操心的,自然不免會想到這些事情。”
肖恩繼續說道“所以那時苦荷趁機入宮,勸說陛下派出使團,出海尋找神廟的蹤跡,說如果神廟的仙人傳授陛下仙法,自然可以長生不老。陛下一聽此言,哪有不允之理”他苦笑說道“我身為陛下心腹緹騎首領,這件事情自然責無旁貸地落到自己頭上。”
“苦荷是提議者,他對于神廟又極其狂熱,自然不會置身事外。”肖恩淡淡說道“集大魏舉國之力,不知道尋找了多久,終于找到了一絲線索,所以我和苦荷便帶領著一個千人隊往北方去。”
雖然臨死老人說的淡然,但范閑清楚,當時的過程一定相當復雜,神廟為世人所膜拜,但虛無縹緲,沓無蹤跡,能夠找到確實的線索,這本身就是一件很驚人的事情。
蒼老而淡漠的聲音在山洞里不停地回響著,洞外的天光山色漸趨黯淡,范閑沉默地聆聽,適時地發問,大腦急速地運轉,通過肖恩的回憶,將當年前往神廟祭拜隊伍前進的路線,在自己的心里重新勾畫出一幅大概的地圖。
時光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洞外的黃山淡息也變作了風雪連天。在老人的回憶中,范閑似乎看見了一個由上千人組成的探險隊伍,在漫天風雪之中,在蠻荒無比的北地里艱難地前行,那些人穿著皮靴,裹著厚厚的皮衣,只露了兩個眼睛在外面,但依然止不住冰寒透骨的冷風往他們的身體里灌著。
隊伍的前方是這個隊伍的兩位頭目,當時正值壯年的肖恩,和那個年輕無比,一臉虔誠的苦修士苦荷。
隊伍越走越北,越走越難,越走人越少,有的人凍死了,有的人摔到冰谷里失蹤,有的人被天上的猛禽抓裂天靈蓋死了,總之是隨著探險的進程,隊伍變得越來越短,氣氛也變得越來越怪異。
天地間一片雪白,由于在這枯燥酷寒的環境里呆的太久,漸漸隊伍中有些人的眼睛瞎了,被肖恩無情地遺棄在荒原之中,遠方有些耐寒的食腐狼在等待著那些瞎子的死亡。
一切都安靜地發生著,哪怕是死亡這么慘烈的事情。
隊伍又走了很久,終于來到了一處極北處的大山,山間只有一條狹窄的小道通向里面,而雪積的極厚,早已遮住了山體本身的顏色,看上去只是冰山連綿不絕。
等殘留到一百來人的隊伍走入大山之后,才發現大雪山的后面依然是冰雪掩蓋著的一片天地,甚至連動物都變得極少。隊伍極其頑強地扎帳駐營,想要在這里找到神廟的蹤跡,但很多天過去了,也沒有任何發現。
入冬,大雪,封山,日沒,食盡。
最強的人活到了最后,一片永無止境的長夜之中,肖恩與苦荷背對背坐在帳蓬里,身周是壘放好了的尸體,火種未曾熄滅,隊伍里的殘帳與那些死人的衣服給了這兩位強者最后的一絲溫暖,一絲希望。
“那是天怒。”
山洞里,肖恩有些困難地睜開眼簾,瞳子里的腥紅色愈發地濃,但眸子里卻現出無盡的恐懼“神廟知道凡人試圖找到他們,所以上天震怒,降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范閑看了這位老人一眼,半晌后輕聲說道“那叫極夜。”他心里再次確認了神廟的地點。
肖恩自然不明白極夜是什么東西,只是那段記憶顯然讓他記憶無比深刻,只見他面帶惘然說道“苦荷當時一邊極其香甜極其吝嗇地吃著人肉,一邊極其虔誠地向上天禱告,我的心里不免有末鄙夷他。不料也許最后他真的感動了神廟里的仙人,所以天忽然亮了。”
范閑忍不住看著肖恩,心里想著當年這兩個人是怎么能在長達數月的極夜里生存下來就算有人肉吃,有帳蓬燒,但那種孤獨與二人間的掙扎,恐怕會讓人發瘋。
肖恩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天一下就亮了,那個時候我和苦荷也都到了生命的盡頭,但是陡然間發現了希望,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支撐著我們繼續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