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澹州的時候,從十二歲到十六歲,他足足有四年的時間就耗在自己真氣的體外操控上,這是一種極其愚蠢的修行方式,但是五竹不管他,他自己也練的不亦樂乎,不料在后來范閑的人生中,竟然幫了他這么多的大忙。
如壁虎般爬行,如蛇般緊貼,他小心翼翼地向上向上再向上,面無表情,麻黃丸的藥效早就褪的一干二凈,他的真氣有些虛乏,所以不敢大意。
淺草微動,一只手攀住了絕壁旁的石頭,一個渾身籠在黑色夜行衣里的人像幽靈般從山谷里爬了起來。
帽子遮住了范閑的臉頰,他回首望去,只見山谷里一片幽靜,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片刻后,他心頭一動,視線隔著重重晨霧,望向那邊的山林,卻什么也看不見。
但他總覺著,那邊似乎有人正望著自己,那人的目光宛若實質一般盯著自己。
范閑微微低首,轉身,不思考,也不及思考,像道黑箭一般扎進了濃霧之中,向著京城的方向跑去。
而在京城使團別院之外,高達手握長刀,雙目如猛虎般圓瞪,看著院前的那些人。少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門,所有北齊官員的拜訪都被拒之門外,但今天一大早,便有錦衣衛的人來傳宮中的旨意,說是那位年輕皇帝陛下要傳范閑入宮閑敘。
沒有幾個人知道范閑并不在使團中。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希望范閑不在使團中,但是一夜大索,竟是沒有找到范閑的尸體,所以北齊方面終于動了疑心,所以很迫切地想確認范閑究竟是在哪里。
誰知南慶人竟是如此蠻橫不講理,借口范正使大醉,硬生生阻止了北齊官員進入使團。沖突即將暴發,而此時,街口卻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不是掃大街,是腳步聲,北齊眾人大喜。
寂靜的山谷夜色中,舉目望去不見野草,但見一道濃黑勝墨的夜空,橫亙在兩道絕壁之間。范閑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將碎裂開的左腿褲管綁住,一邊輕聲說道
“那位小仙女姓葉,叫葉輕眉。”
“葉輕眉”肖恩震驚無比,“你說什么難道葉家的女主人就是我曾經遇見過的小仙女”
葉家突兀崛起于世間時,肖恩還是北魏的密探大頭目,所以他能偵知葉家女主人的姓命,范閑并不意外,他笑了笑說道“除了你口中的仙女,還有誰能夠讓葉家在短短幾年之內,就改變了整個天下的格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肖恩再一次咳了起來,“難怪慶國能夠如此猛烈地崛起,原來背后有神廟的影子。”
“錯。”范閑說道“你已經是要死的人了,所以告訴你,葉輕眉,也就是你口中說的那位小仙女,并不是神廟里的仙人,她和我們一樣,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肖恩還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醒過來,根本不相信范閑說的話,而是沉浸在臨死前最后的疑問中“為什么小仙女要捉我去慶國”
他身為當年北魏的密諜頭目,自然清楚葉家與慶國監察院的關系。
范閑說道“慶國當年必須殺死你。”他頓了頓又道“必須承認,當年的你,還是一位很恐怖的人物而葉輕眉之所以派陳萍萍捉你而不是殺你,想來是承當年的那次情份,畢竟似乎是因為你們闖到了神廟,她才來到了這個世間。”
“那你究竟咳咳又是誰”黑夜中,肖恩的雙眼直愣愣看著范閑,就像兩把利箭一般。
快要死了的老同志還擁有這樣銳利的眼神,范閑心里不免微微怔了一下,輕聲一笑后說道“我”
片刻沉默之后,他開口說道
“我是葉輕眉的兒子。”
葉輕眉的兒子范閑多么想能夠在這個熟悉卻又陌生,親切卻又格格不入的世界上,對著所有的人大聲說出來,奈何眼下卻沒有這種可能性。此時夜色漸重,黎明前的黑暗已至,在一個只有兩個人的山洞里,范閑就這般輕幽幽地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