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瞇著眼睛望著那處,心里好生不安,那位皇帝陛下居然親自來送慶國使團,這是萬萬不合規矩的事情,那些北齊大臣們無論如何勸阻,也依然沒有攔下來,于是乎只好嘩啦啦來了一大批高官權臣,就連太傅都出城相送,給足了南慶使團面子。
先前那位皇帝與范閑牽著手嘮著家常話,念念不忘石頭記之類的東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臣子們的目光好不容易將這位有些古怪的皇帝請了回去,此時在城外的只是北齊的官員和一應儀仗,范閑掃了一眼,看見了衛華,卻沒有看見長寧侯,也沒有看見沈重。
他感到后背已經濕透,不知道是被那位皇帝給嚇的,還是被太陽曬的。
吉時未到,所以使團還無法離開。他看了一眼隊伍正前方最華麗的那輛馬車,北齊的大公主此時便在車中,先前只是遠遠瞥了一眼,隱約能看清楚是位清麗貴人,只是不知道性格如何,但范閑也不怎么擔心這回國路途,經歷了海棠的事情之后,范閑對于自己與女子相處的本領更加自信了幾分。
一陣清風掠過,頓時讓范閑輕松了起來,他扯了扯扣的極緊的衣扣,心想這鬼天氣,居然還有這種溫柔小風轉頭望去,果不其然,王啟年正打在旁邊討好地打著扇子,滿臉的不舍與悲傷。
范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笑罵道“只不過是一年的時間,你哭喪個臉作什么家中夫人與兒女自然有我照應著,不用擔心。”
使團離開,言冰云自然也要跟著回國,如此一來,慶國監察院在北齊國境內的密諜網絡頓時便沒有龍頭人物,所以監察院內部訣議,讓王啟年以慶國鴻臚寺常駐北齊居中郎的身份留在上京,暫時帶為統領北方事宜,等半年之后院中暗底里派來官員接手。
范閑身為提司,在院中的身份特殊,像這等事情根本不需要經過京都那間衙門的手續,所以很簡單地便定了下來,只是王啟年卻沒有料到自己不隨著使團回去,不免有些不安與失望,雖然明知道此次經歷,對于日后的官聲晉階大有好處,但他依然有些不自在。
“大人,一天不聽您說話,便會覺著渾身不自在。”王啟年依依不舍地看著范閑。
范閑笑了笑,說道“不要和北齊方面沖突,明哲保身,一年后我在京都為你接風。”其實他也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位捧哏的存在,關鍵是王啟年是他在院中唯一的親信,只是可惜因為要準備對付長公主的銀錢通道,不得已只好留在北齊了。
說話間,忽然從城門里駛出一匹駿馬,看那馬上之人卻不是什么官員,打扮像位家丁,不由惹得眾官矚目,心想關防早布,這上京九城衙門怎么會放一個百姓到了這里
范閑眼尖,卻看見送行隊伍中站在首位的太傅大人面色一黯,眼中露出了悲傷之色。
那馬直接騎到了隊伍之前,馬上家丁滾落馬下,語帶哭腔湊到太傅耳邊說了幾句什么,遞給太傅一個布卷,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城門處。
太傅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看著城門處緩緩駛來的馬車,有些悲哀地搖搖頭,回頭望了范閑一眼,眼中卻是有些驚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向著范閑走了過來,范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忐忑地趕緊下馬迎了上去,接過太傅大人遞過來的那個布卷,有些緊張地拆開,看見里面赫然是本詩集,書頁上那微微蜿蜒的蒼老筆跡寫著幾個字
“半閑齋詩集老莊注”
太傅有些百感交陳地望了默然的范閑一眼,說道“這是先生交給大人的。”說到這里,他的語氣中不由帶上了極深沉的悲哀沉重。
“莊先生去了。”
走在皇宮的青石道上,天上一輪月,林下兩個人,范閑的后背已然全部汗濕,在這夏天的夜晚里,依然感覺有些冰涼,他吐了一口濁氣,兀自有些后怕,拍拍自己的胸膛,對身邊的海棠埋怨道“你猜到石頭記是我寫的,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害我先前險些被你那皇帝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