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終于將雙手從粗布衣裳的大口袋里取了出來,有些生澀地學尋常姑娘家福了一福“范大人客氣。”
亭下,范閑老實不客氣地踏前一步,將她摟進懷里抱了抱,不知為何,以海棠的極高修為,竟是沒有躲過他的這一抱。一抱即放,他露出滿臉誠摯笑容“說句老實話,如果你我真的能成為朋友,想來也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海棠輕輕理了理自己額角的青絲,平常無奇的面容上并沒有因為先前極親密的擁抱動作而有半分尷尬不安,微笑說道“彼此。”
海棠站在破落的離亭下,古道邊,看著范閑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不禁微微偏首,回憶這段在上京城里的日子,唇角浮起一絲微笑,心想這位南朝的公子果然是位極有趣、眼光極其敏銳的人物,想來等他回到慶國之后,南方的天下會發生一些很微妙的變化。
她嘆了口氣,將腦中因為莊墨韓離世而產生的悲哀情緒揮開,這才想起來自己終究還是忘了一件事情石頭記里的海棠詩社,與自己究竟有沒有關系呢她下意識里伸手去系緊頭頂的花布巾,卻發現摸了個空。她馬上反應了過來,不由臉上微感發熱,這才知道縱使自己掩飾的再好,先前那一抱之時,自己還是有些緊張,竟連那個小賊偷了自己的花頭巾都沒有發現。
范閑此時正在高過人頂的高梁地里穿行著,偶有枝丫撲面而碎,他的臉上也浮著一絲快樂而純真的笑容,北齊之行終于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果,而自己在重生之后又遇見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比如言冰云那塊冰,比如海棠這朵看似俗氣實則清淡的花,除卻一些利益上的沖突和理念上的不同,他很喜歡與海棠說話。
皇帝也要生兒子,苦荷也要吃肉,陳跛子也要上茅房,范閑也要有朋友。
他將手中那塊花布收入懷里,推開面前的植物,看著遠方驛站處冒出的淡淡青煙,輕輕哼著“丟啊丟啊丟手絹”
范閑握著手中的詩卷,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言語,前夜與莊墨韓一晤,料不到竟然是最后一面,那夜雖然已經發現莊墨韓的精神不如去年,但怎么也想不到這位一代文壇領袖,竟然會如此突兀地與這個世界告辭。
莊墨韓的遺言,便是要將這本他此生最后一件工作的成果,交給范閑,其中隱著的意思并不簡單。
此時在上京城外送行的官員們也漸漸知道了這個驚人的消息,一股哀戚的味道開始彌漫在官道四周,而更多的北齊官員,則是將目光投向了范閑,那目光中帶著警戒,帶著憤恨,帶著一絲狐疑。
范閑明白北齊人的心中在想些什么,莊墨韓這一生唯一的污點,便是自己親手染上的,但此時斯人已逝,他心頭也有些微微黯然,下意識里便將那些神情復雜的眼光全數過濾干凈。
正思忖間,城門口那輛馬車終于很辛苦地駛了過來,在官員們的注目中來到使團車隊的后方,那輛馬車廂木有些微微變形,發著吱呀難聽的聲音,可想而知,車廂里一定載著很重的事物。頭前莊家來報信的那位家丁,引著范閑來到馬車前,顫抖著聲音說道“范大人,老爺遺命,請先生將這車東西帶回南方,好生保存。”
眾人還沒有從莊墨韓的死訊中清醒過來,就看著這一幕,悲傷之余,也不禁有些好奇,莊墨韓臨死之際猶自念念不忘,要交給范閑的究竟是什么。
太陽正是刺眼的時候,范閑瞇了瞇眼睛,掀開了馬車車廂的厚簾,卻依然止不住被里面的物事晃了晃眼睛。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
雖然馬車里沒有美人珠寶,但依然讓范閑有些驚訝與感動,這是整整一馬車的書,想來是莊墨韓這一生的收藏,以那位老人家的地位身份,不用去翻,都可以猜到是一些極難見的珍本孤本。
那位莊家家丁在一旁恭謹遞上一本冊子,說道“范大人,這是老爺親自編的書目,后面是保存書籍的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