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微感窘迫,知道陛下這話說的有道理,國之大臣,有幾個會像自己往日那樣慣出險鋒之舉只是自己骨子里就喜歡單身獨行,說到底還是對別人都不怎么信任不過,離江南之行還有幾個月,皇帝這臨別之諭似乎說的也太早些。
“陛下。”范閑想到一椿要緊事,有些不安說道“先前在宜貴嬪那處說的是頑笑話”
皇帝將雙眼一瞪,冷冷說道“君無戲言。”
范閑惶恐萬分“臣年齒不高,德望不重,怎可為皇子師”
皇帝笑了起來,望著他說道“聽說你在北齊上京時,那個小皇帝都很敬你至于德望,連莊墨韓都贊許的人,為什么作不得北齊太傅也只不過是莊墨韓的后輩如果不是瞧著你年紀實在太小,朕便直接明旨宣你入宮講學,又有誰敢有二話講”
“可是”范閑有些后悔自己虛榮心盛惹出來的赫赫文名,苦惱應道“可是臣明春便要往江南一行,誤了三皇子學業不好。”
皇帝一揮手“帶著平兒去,朕已經與太后說好了。”
范閑張大了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好好做。”皇帝面色平靜說道“江南事罷,在京中再放兩年,朕讓你入中書門下。”
他盯著范閑的眼睛,語氣柔和說道“朕,是看重你的。”
范閑略一沉默后,毫不矯情地點了點頭,知道談話已畢,便準備請辭回家。不料皇帝又揮揮手,淡淡說道“今日立冬,宮中有宴,你就在宮中用飯朕已讓人去你家接婉兒。”
范閑心中又是一驚,不知道這代表著什么,還是什么都說明不了。
“太后想見見你。”皇帝說道,又咳了兩聲掩飾道“老人家想見見婉兒的夫君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樣。”
皇帝坐著御輦離開了,亭中清靜下來,只剩下范閑與那名今日專門負責推輪椅的小太監。
范閑注視著皇帝離開的方向,眼中一抹冷淡自嘲一閃即逝,今日受召入宮,雖然事發突然,但他依然有些小小的期望,或許那個中年男人會讓自己去看看那幅畫或許那位中年男人會對自己說些什么
沒料到最后依然是這種仁君忠臣的奏對。他的心里有些隱隱失望。帝王家本是無情地,這點他當然清楚,而他也從來沒有將那位中年男人當作自己的父親看待所謂失望,其實只是為那個叫做葉輕眉的女子失望。
看著皇帝對待自己的態度,就知道他是位薄情之人,至少對于母親,并沒有應該的感恩之心與足夠的懷念。換句話說,就算皇帝如今對自己已經是無比信任,就算他已經將自己當作了最親近的臣子,但依然只是臣子而已。
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揭破身份,不再是一位護駕有功的“忠臣”,而涉及到那把椅子的歸屬范閑心里冷笑著,對于當皇帝,他沒有一絲興趣,當監察院提司,卻是他所小養就的興趣所在。但是當不當是自己的問題,中年男人讓不讓自己站在排列的序列里面,這就是道德問題了。
操老子不稀得說你
罵皇帝娘發泄完畢,范閑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郁悶也確實沒道理。因為寧才人是東夷女俘的緣故,大皇子就被許多人從心里自動剝奪了繼位的權利,更何況自己這樣一個見不得天日的角色,再說母親當年的離奇辭世,一定還有些尾巴沒弄干凈,才讓皇帝遲至今日也不敢與自己相認。
讓范閑有些莫明的是明明自己從猜到自己身份那天開始,就斷了這個念頭,為什么今天卻忽然這么計較起來
嘀嗒一聲輕響,是一滴雪水從亭檐上滴落了下來,柔柔地擊打在石階上。聲音將范閑驚醒,他舉目望著亭外的初冬景致,嘆了口氣,心想,也許正是這宮里的環境太過壓抑,才會讓自己去想那些本不必想的無聊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