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是太后宮宇,是后宮之中最為宏廣的一座建筑,雖然和北齊上京那敗家子皇宮比起來要顯得簡樸太多,但依然是富麗堂皇,映燭如日,耀得冬日殿內的陳設與物具閃閃發亮。
殿內諸位皇族子弟默然進食,不敢直視最上方的那位老婦,以及老婦身旁的皇帝與皇后。今日冬至,人到的齊整,包括靖王一家三口,還有被軟禁的二皇子都入了宮,只是二皇子與弘成看見范閑進來時,也只是微微詫異,并沒有像潑婦一般沖上來要生要死。
范閑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席之上的那位老婦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皇太后,從對方眉眼皺紋里,似乎還能嗅到當年這老婦的手段與堅硬的心,虎雖老病威猶在,她在最上方坐著,就連一慣放肆無比的靖王爺,都顯得老實了許多。
人不熟,但這宮殿他熟悉,當初玩盜帥夜留香的時候,在這宮里走了兩道,在老婦人床下的暗格里摸出鑰匙。想到這件事情,他悄悄地收回了目光,無聲地吃了拌著醬汁兒的飯。
上方傳來幾聲老年人無力的咳嗽聲,范閑低頭不語,先前那一瞥里瞧見的太后面色,發現她的唇角已經開始耷拉下來,就知道這位老人家活不了幾年了。
“晨丫頭,坐哀家身邊來。”皇太后看著遠處最尾那席上的外孫女,又看了一眼面容隱在暗影中的范閑,喚道“給我捶捶。”
婉兒溫婉無比地起身離座,笑兮兮地走到那處,湊到太后耳邊說了幾句什么,又用目光瞥了一眼正苦臉吃醬飯的范閑,估摸著是在逗老人家開心,講笑話。果不其然,皇太后笑了起來,笑罵道“看來你在范府將他喂的倒是飽,連宮里的飯也吃不下去了。”
話音雖低,卻清清楚楚傳到了眾人耳里,都知道說的是范閑。
范閑心頭一動,唇角綻出一絲微笑,心想婉兒在宮中最為受寵,看來不是假話,只要太后和皇帝喜歡她,宮里的地位自然突顯。
但他的心里依然有些微微緊張,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太后,這位老人家偶爾瞥向自己的目光,竟讓自己有些不寒而栗。按理講,奶奶看野孫子也不應該是這種眼神兒啊那眼神十分復雜,有一絲欣慰,二分驕傲,三分疑惑,剩下四分卻是警惕與冷厲
太后發話的時候,眾人已經停止進食,聽著老人家在冬至的家宴上說些什么。
“今兒,人到的算齊整去年哀家身子不適,所以沒有聚,今日看見駙馬的模樣,哀家心里也高興。”皇太后嘴里說著高興,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轉向皇帝說道“只是你那妹妹一個人在信陽呆著,總不是個事兒,這女兒女婿都在京都,她一個婦道人家老住在離宮里,我是不喜歡的。”
范閑心中冷笑,知道終于說到正題了,意思很清楚,連自己這個駙馬都能參加皇族的家宴,為什么長公主卻不能
皇帝幽深的眼神一閃,應道“天氣冷了,路上也不好走,開春的時候,就讓云睿回來。”
聽著這話,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范閑注意到對面二皇子的左袖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想來這位被自己整治的萬分可憐的仁兄,知道大援即將抵京,心中激動難忍。
只是為什么太子的神情有些古怪
后面又說了些什么,范閑并不怎么在意,皇族家宴實在無趣,只是聽著太后偶爾提到自己的時候,刻意流露出來的那一絲冷淡,讓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自嘲來。
他曾經聽說自己受傷的時候,太后曾經為自己祈福,又得了太后賜的那粒珠子,本以為老人家的心軟了,自己那顆堅硬的心也有些松動。不料看情形,只是自己瞎猜而已。也罷,大家就比比誰的心硬吧,你們這些帝王家的人天生心涼,咱家這二世為人的怪物,心也不會軟和到哪里去,至少要比這冷湯里的羊肉要硬上三分。
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祖不祖孫不孫,自己還用得著忌諱那絲莫須有的血緣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