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雙頰,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要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亂了心中方寸。
海棠信里的意思很明確了,而且既然她是暗中向自己通風報信,那說明已經掌握了自己身世之謎的苦荷,已經有了將這消息放出來的計劃,她才會急著告訴自己,讓自己早做打算。
此時來不及猜想那位大宗師是從何處來的神妙,可以判斷自己與葉家的關系,首要擺在范閑面前的問題是自己應該怎樣面對接下來的局面
從時間上判斷,北齊方面放出自己是葉家后人的消息,流言插翅而飛,頂多比監察院的情報線路會慢上幾天,最遲十日之內,想必京都的大街小巷就會開始流傳這個消息,所有的人都會在自己的背后張大了嘴,表示著他們的震驚。
本來按道理講,沒有人能夠拿到什么真憑實據,沒有人能夠指實范閑是葉家的后人,北齊那邊頂多也就是放些流言罷了。但范閑自己清楚,流言這種東西的殺傷力極大,事端一出,人們會因為這個流言,刻意而極端地去挖掘自己入京后的一些蹊蹺處,從而漸漸相信這件事實。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事實。
人心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在沒有人想到某件事情之前,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將范閑與葉家聯系起來,但一旦有人開了這個頭,這顆猜疑的種子就會種植于心,逐漸生根發芽,占據心房的所有,從而將一個流言變成天下公認只不過沒有人敢說出口的認知。
而對于當年的那些人,宮里的那些人,與自己有利益的沖突的人們自己是葉家后人這個事實,一定會讓他們恍然大悟,生出云開月明之感,他們才是最相信這件事情的人。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會被對方如何利用。
范閑的嘴唇有些干,回身在桌上端起茶壺咕噥咕噥灌了兩口。茶水是史闡立后來續了一道,所以有些燙,將他燙的一哆嗦,一愣之后狠狠地將茶壺擲到地上,嘴里罵了幾句娘。
砰的一聲,瓷茶壺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瓷片四處濺著。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這詭秘的身世,總有被人揭穿的那一天,而且關于葉家的這一半,他更是滿心企盼著,總有一日,自己要當著全天下人的面高聲說出來自己是葉輕眉的兒子。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局面。
在范閑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和行動準備之前,這個驚人的消息就會傳遍京都,從而給自己帶來不可預知的危險和強烈的沖擊,沒有人能知道會發生什么。范閑很厭憎這種被動的感覺,更有些微微恐懼于事態第一次脫離了自己的完全控制。
所以他才會感覺到無助的憤怒。
他的腳從碎瓷片上踩過,表情木然地走到開著的玻璃窗前,看著窗外的寒雪朔風,良久沉默無語,不知道深呼吸了多少次,終于平靜了下來,開始準備面對這一次的突發狀況。
而此時,聽著他房里聲音的丫頭們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被他難看的臉色嚇了一大跳,害怕的不敢進屋收拾。
范閑搖了搖頭,揮手示意丫環們退下,重新拿起那一疊信件,準備全數毀了,依往常習慣那般雙掌一合,想將信紙揉成碎粉,不料信紙被揉成了花卷,卻也沒有碎掉。
他微微一怔,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海棠來信給自己的震驚太大,以至于讓自己忘了體內真氣全無的可憐狀況。
繞過回廊,來到莊院里最安靜的那個房間前,范閑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雖無真力卻有蠻力,門柱咯噔一聲脆生生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