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右手輕輕按上思思的后頸,替她揉了揉,在幾個穴道上微施真力,幫助她調息身體,催她熟睡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了起來,擱到了床上,拉上薄被蓋好,這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臉蛋兒,趿拉著鞋子走出房去。
關門的瞬間,他似乎看見了熟睡的思思臉上露出了一絲安全而愜意的笑容。
披著衣,趿拉著鞋,聳著肩膀,范閑毫不在意形象的在華園里逛著,似乎想借這四面微拂的夜風,吹拂走自己內心深處的郁結。鹽商楊繼美送的華園雖華美,只可惜卻無法清心。
他的心頭壓了太多的事情,五竹叔不在身邊,婉兒不在身邊,真是無處去訴,無處去論,無處去發泄。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他在江南做事會如此之急,如此不惜一切地進行著大扭轉。包括他的朋友,他的下屬,他的敵人,他的親人在內的所有人,似乎對范閑都有一種錯誤的判斷。
而這種判斷卻是范閑最為憤怒的。
所有人都認為范閑在涉及到權力的斗爭中可以做到無情,所以眾人有意無意間,就把他與長公主之間那千絲萬縷的聯系給遺忘了,只等著看他如何將信陽踩在地上,卻沒有想到,范閑不僅要踩,而且要踩的漂亮。
范閑對長公主無絲毫之情,但他對婉兒情根深種,而婉兒,畢竟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
所有人都忘了這點。
所有人都故意忘了這點。
范閑很憤怒,很陰郁,雖然他已然暗中做出了安排,可依然憤怒。
如果有一天,長公主真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婉兒怎么辦
無處訴,無處訴。
范閑不能停下腳步。
在官場上,在江湖上如此,在華園里也是如此,他跨著步,繞過寂清的池塘,行過冷落的長廊,純粹是下意識里,沿著那條熟悉的石徑,走到了華園最后方那個安靜的書房外。
他抬頭看著那扇門,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怎么又走到了這里
世說新語中,王獻之居山陰,因思念戴安道故,冒雪連夜乘舟而訪載。晨光熹微時,王至戴家門前,未敲門轉身便走。仆人大椅,王說“吾乘興而來,興盡而去,何必見戴”
范閑沒有這種別扭的名士風度,也不喜歡玩心照不宣,更不恥于徐師二人的做作。他既然來了,便明白自己已經習慣了在面臨真正的心境困局時,會來找她商量,尋求一個法子,至少是能安自己心的法子。
所以他抬步上石階,輕推月下門。
書房沒上閂,這半年來,她一直就住在里面,安安靜靜地,一個人遠遠住在華園的僻靜處。
海棠早已在他來到門前時就醒了,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披著一件花布衫子,坐在床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書房里沒有點燈,只有外面的淡淡月光透了進來,但以他們兩人的境界,自然將屋內一切,將彼此臉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夜有些涼,范閑搓了搓手,反身將門關上,趿拉著鞋子走到了海棠的床邊,毫不客氣,掀開錦被一角,鉆了進去,坐在了床的另一頭,與海棠隔床相望。
被窩里很暖和,沒有什么香氣,有的只是一片干凈溫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