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于怕死,所以行事總是謹慎陰郁有余,厲殺決斷無礙,但從來沒有擁有過像海棠那樣的明朗心情,王十三郎那樣的執念勇氣。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懸崖的邊上,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的那抹暗色,勇敢地從草叢中站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槍。
他從此站起來了。
保持著對燕小乙的尊敬,范閑在習慣了這一灘血肉之后,依然開始無情地進行后續的工作,取下了對方尸體旁邊的纏金絲長弓,費力地將那半缺殘尸拖著向懸崖邊上走去。
站在懸崖邊,他測量了一下方位,然后緩緩蹲到地上,揀了塊石頭,開始雕琢尸塊。此時陽光極盛,藍天白云青草之間,一個面相俊美蒼白的年輕人拿著石塊不停地砍著身邊的尸體,血水四濺,場面看著極其惡心。
他將燕小乙的半片尸體和那塊石頭都推下了懸崖,許久也沒有傳來回聲。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累的夠嗆,胸口處的劇痛,更是讓他有些站不住,十分狼狽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腦中有些暈眩。
他知道自己必須休息療傷了,草叢里殘存的肉沫內臟應該用不了幾天,就會被這片原始森林里的生靈消化掉,而他還必須把重狙留下的痕跡消除。
他咳了兩聲,震的心邊穿過的那枝小箭微顫,一股撕心般的疼痛傳開,令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并非同一時刻,離那片山頂奇妙草甸遙遠的大東山頂,在那片慶廟的建筑中,被圍困在大東山的慶國皇帝,隔著窗戶,看著窗外的熹微晨光淡淡出神。
“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都。”他緩緩說著,這應該是慶國皇帝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現的對范閑如此溫柔。
洪老太監微微一笑,深深的皺紋里滿是平靜,就像是山下沒有五千強大的叛軍,登天梯上并沒有緩緩行一來一位戴著笠帽的大宗師。
“小范大人天縱其才,大東山之外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洪老太監溫和說道“路上應該不難,關鍵是回京之后。”
“京都里的事情不難處理。”慶國皇帝微微笑道“朕越來越喜愛這個孩子,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監在心里嘆了口氣,心想既然喜愛,何必再疑再誘,這和當年對二皇子的手法又有多大區別
皇帝不再談論逃出去的私生子,轉身望向洪老太監,平靜說道“這次,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監依然佝僂著身子,沉默半晌后緩緩說道“奴才是慶國的奴才,自開國以來,便時刻期盼著我大慶朝能一統天下,能為陛下效力,是老奴的幸運。”
這不是表忠心,皇帝與老太監之間,并不需要這些多余的話。可是時至今日,大軍圍山,洪老太監依然緩緩地說了出來,就像是迫切地想將自己的心思講給皇帝知曉。
皇帝靜靜地看著洪四癢,臉色的神情漸趨凝重,半晌后他雙手一揖,對著洪老太監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無上的身份,向一位太監行禮,這當然是難以思議的情景,然而洪四癢卻無動于衷,平靜的甚至有些冷漠地受了這一禮。
皇帝直起身來,臉上浮現著堅毅神情,說道“朕許給你的,朕許給慶國的,朕許給天下的將來,朕會讓你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