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盡了心了。”太后平靜地望著他,“你已經盡了臣子的本分。如果你再有機會看到范閑,記得告訴他,哀家會給他一個洗刷清白的機會,只要他站出來。”
舒蕪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知道小范大人如果昨夜真的入宮面見太后,只怕此時已經成為了階下囚,正式成為陛下遇刺的真兇,成為太子登基前的那響禮炮。
他一揖及地,恭謹說道“臣去太極殿。”
太后微笑著搖搖頭“去吧,要知道,什么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既然無法改變,任何改變的企圖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那何必改變呢”
舒蕪乃慶國元老大臣,在百姓心中地位尊崇,門生故舊遍布朝中,而此人卻生就一個倔耿性子,今日逢太子登基之典,竟是不顧生死,強行求見太后,意圖改變此事。
也只有這位老大臣才有資格做這件事情,如果換成別的官員,只怕此時早已經變成了宮墻之下的一縷冤魂。慶帝新喪,太子登基,在此關頭,太后一切以穩定為主,不會對這位老臣太過逼迫。
然而舒蕪什么都改變不了,如果他聰明的話,會安靜地等著太子登基,然后馬上乞骸骨,歸故里。
舒蕪一個人落寞地走到了太極殿的殿門,根本聽不見身旁身著素服的官員招呼,也沒有聽到侯公公傳太子旨意,請大學士入殿的聲音。他只是些茫然地站在殿門,看著殿前廣場上有些雜亂的祭祀隊伍,看著那些直直樹立著的白幡,看著皇城之上那些警惕望著四周的禁軍官兵,聽著遠處坊間的陣陣鞭炮,宮門外凄厲的響鞭,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熱血涌進頭顱,讓自己的頭昏了起來。
從這一刻開始,舒大學士的頭一直昏沉無比,以致于他像個木頭人一樣,渾渾噩噩地走入空曠的太極殿中,站在了文官隊伍的第二個位置,整個人都有些糊涂。
他沒有聽到龍椅邊上珠簾后的太后略帶悲聲地說了些什么,也沒有聽到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這些龍子龍孫們情真意切的哭泣,更沒有聽到回蕩在宮殿內慶國大臣們的哭號。
只是偶爾有幾個字眼鉆進了他的耳朵,比如范閑,比如謀逆,比如通緝,比如抄家
舒大學士渾渾噩噩地隨著大臣們跪倒在地,又渾渾噩噩地站起,靜立一旁。他身前的胡大學士關切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傳遞了提醒與警惕,卻將自己內心的寒意掩飾的極好。
所有的臣子們都掩飾的極好,只有悲容,沒有動容。
舒蕪皺著眉頭,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看著隊列里平日里熟悉無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覺得如此陌生,尤其是排在自己身前的胡大學士,二人相交莫逆,雖然由昨夜至今,根本沒有時間說些什么,但今天在宮外,他曾經對胡大學士暗示過。
為什么胡大學士這般平靜
舒蕪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忽然間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失聰許久的耳朵在這一刻忽然回復了聽力,聽到了太極殿外響起的鑼鼓絲竹之聲。
他張了張嘴,這才知道該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了,太子要登基了
舒蕪今天的異狀,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但朝中大臣們都清楚,先帝與舒蕪向來君臣相得,驟聞陛下死訊,老學士不堪情感沖擊,有些失魂落魄也屬自然,所以沒有多少人疑心。
然而坐在龍椅旁珠簾后的太后,卻一直冷冷盯著舒蕪的一舉一動,她的眼光轉了一轉,一位太監便走到了舒蕪的身后,準備扶這位老學士先去休息一下。
太子的目光落在舒蕪的身上,強掩悲色說道“老學士去側殿休息片刻。”然后他不再看眾人一眼,也沒有看階下那些兄弟,平靜下自己的心情,向著龍椅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