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至極,太子已然微有悲聲,底下諸臣進言勸慰,他趁機穩定了一下情緒。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遺詔這種東西是可以偽造的,你舒蕪身為門下中書宰執之流,怎么可以暗中與范閑這個欽犯私相往來。
太子看著舒蕪,皺眉說道“本宮向來深敬老學士為人,但今日所聞所見,實在令本宮失望,竟然暗中包庇朝廷欽犯,想父皇當年對老學士何等器重,今日學士竟是糊涂惡毒如斯,不知日后有何顏面去見我那父皇”
太子的眼神漸漸寒冷起來,一股極少出現在他身上的強橫氣息,開始隨著他口中的詞語,感染了殿中所有的臣子。
“大學士舒蕪,勾結朝廷欽犯,假托先皇旨意,來人啊將他逐出殿去,念其年高,押入獄中,以待后審”
此言一出,滿殿俱嘩,諸位慶國大臣心知肚明,在涉及皇權的爭奪上,從來沒有什么溫柔可言,尤其是舒大學士今日異常強橫地搬出所謂遺詔來,太子必然會選擇最鐵血的手段壓制下去。
只是眾人一時間沒有習慣,溫和的太子,會在一瞬間內展現出與那位新逝陛下如此相近的霸氣
在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有一方木魚兒被一根木棰輕輕擊打了下,發出了咯噔一聲。
因為舒蕪的悲郁發喊,太子登基的過程被強行打斷,所有的大臣們已經站地起來,身上黑色或白色的素服廣袖無力飄蕩,眾人目瞪口呆,張嘴無語,袖上波紋輕揚。
空曠的太極殿內,所有大臣鴉雀無聲,看著那幾名太監扶住了舒大學士的雙臂,同時余光瞥見太極殿外,影影綽綽地有很多人在行走應該是宮中的侍衛,那些帶著短直刀的侍衛所有的大臣們知道,今日弄個不好,只怕便是個血濺大殿的森嚴收場
舒蕪苦笑了一聲,沒有做絲毫掙扎,任由身旁的太監縛住了自己的胳膊,該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如果此時殿中諸位大臣,懾于太后之威,太子之位,長公主之勢,依舊沉默不語,那么即便自己拿出來遺詔來又如何
太后說遺詔是假的,誰又敢說遺詔是真的
他搖了搖頭,用有些老花的眼睛看了太后一眼,靜靜地看了太后一眼,心里嘆息著,范閑為什么堅持不肯以遺詔聯絡諸臣如果昨夜便在諸臣府中縱橫聯絡,有陛下遺詔護身,這些文臣們的膽子總會大些,何至于像今日這般,令自己陷入孤獨之中。
那封慶帝親筆書寫的遺詔,當然沒有被太后扔入黃銅盆中燒掉,燒掉的只是信封里的一張白紙,燒掉的只是舒大學士對太后最后殘存的那點期望。
太監們半攙半押地扶著舒蕪往殿外去,殿外一身殺氣的侍衛們正等著。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氣,這些性情倔耿的文臣,終究還是懾服于皇室之威,不敢太過放肆。太后的心里也稍覺平靜,希望趕緊把舒蕪這個不識時務的老頭兒拖下去,讓太子登基的儀式結束。
舒蕪被狼狽地拖走,一面被拖,這位老人一面在心里想著,自己的聲名在此,不見得會立死,但當太子真正地坐穩龍椅之后,迎接自己的會是一杯毒酒還是一方白綾
便在此時,有很多人聽到了隱隱的一聲嘆息。
嘆息聲出自文官班列首位的那日,門下中書首席大學士,慶國新文運動的發端者,在朝中擁有極高清譽的胡大學士。
胡大學士看著舒蕪,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出列,跪下,叩首,抬首,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