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要死的,自己活了兩次,擁有了兩次截然不同的人生,已經精彩超出了造物主的恩賜,而自己在慶國這個世界上,已經留下了這些文字,這些精神方面的東西,即便今日便死,又能有多少遺憾
文字不是他的,精神上的財富也不是他范閑的,然而這一切,是他從那個世界帶來,贈予這個世界。
范閑忽然有些自豪,身為一座橋梁的自豪,為留下了某些痕跡而自豪。這或許和葉輕眉當初改變這個世界時的感慨,極為相近吧。
窗外早已入夜,只有天上的銀光透進來。這個時代的人們用晚膳向來極早,而這位小姐大概也是習慣了獨處,所以這段時間內,竟是沒有一個丫環下人進屋來問安,反而讓范閑有了極難得的獨處回思時刻。
他此時已經從先前那種突兀出現的情緒中擺脫了出來,走到了書桌前,看著桌上那些墨跡猶新的雪白宣紙,看著紙上抄錄的一些零碎字句,唇角忍不住浮現出一絲頗堪捉摸的微笑。
他體內真氣充沛,六識過人,自然不需要點燃燭火,也不虞有外人發現。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范閑看著紙上的字跡,自言自語道,暗想這位小姐倒真是位癡人,看紙上筆跡如此娟秀有神,或許這位小姐應是有些內慧。
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見書桌側下方的隔欄里有一抹紅色,好奇地伸出取了出來。這是一本不怎么厚的書,書皮是無字紅皮,約摸八寸見方,范閑的手指輕輕掀開書皮,只見內里的扉頁上寫著“”四個大字,不禁又生出了諸多感慨。
正是這本。
憶當年初入京都,于一石居酒樓之前,在那賣孩子的大媽手中,曾經購得這本紅樓夢,乃是這世間的第一批盜版。
范閑看著手中的這本書發怔,未曾想到舊友會在此地重逢,一瞬間,數年來在京都江南諸地的生活,有如浮光掠影般飄過他的腦海,令他不知如何言語,漸漸明了,原來自己即便再生一次,終究還是敵不過京都的名利殺人場,早已忘了當初的明朗心緒,早已沒了那種佻脫卻又輕松怡快的生活。
“不知這位小姐究竟是何府人士。”他在心里這般品咂著,手里拿著書,下意識里往椅上那位姑娘臉上望去。
此時他才發現,這位姑娘生的極為清秀,尤其是臉上的皮膚格外干凈,眉間又無由有些冷漠之感,看上去就像是蒼山上的雪,幾可反光。范閑微微瞇眼,不禁想起了在外人面前,永遠是冷若冰霜的若若妹妹,和此時被困在宮中的妻子婉兒。
這位小姐昏迷中依然清冷的神態,渾似占了若若與婉兒幾分精神。
范閑含笑望著那姑娘的臉蛋,忽然發現姑娘眼簾下微微動了兩下,知道對方終于是要醒了。
孫顰兒悠悠醒了過來,卻覺得眼簾有如鉛石一般沉重。她只記得自己用飯之后,便回自己房中小憩,準備再用心抄一遍詩篇,明日在園中燒了祭拜一下陛下,不料府外吵嚷聲起,似乎是京都府的人在捉拿要犯,然后便是那個男子沖了進來
那個黑色的匕首是那樣的寒冷,那雙手居然有那么重的血腥味,還有濃厚的男子體息味道。
孫顰兒這生哪里受過這樣無禮的對待,被那雙捂在嘴鼻上的手上汗味一沖,不禁羞怒交加,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昏了過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她終于醒了過來,緩緩睜開雙眼,有些迷糊地看見了一張臉,一張英俊的,可親的,帶著可惡笑容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子的臉,屋內沒有燈,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卻襯得這張臉更加純凈溫柔。
孫顰兒心中一陣抽緊,兩眼里滿是驚恐的神情,下意識里往椅子后縮去,正準備張嘴欲呼,眼里的驚恐卻轉成了一抹茫然與無措。
她的心里咯噔一聲,暗自琢磨,這個年輕的男子究竟是誰,看上去似是不認識,可為什么卻這般眼熟
就像是很久以前在哪里見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