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今天大東山絕頂上所展現的真相,是自二十年前那位葉姓小姐突然死亡之后,最驚心動魄,激蕩天下的消息。
古廟廢墟里傳來的嗡嗡鐘聲漸漸微弱,漸趨平息。
已經碎成無數樹皮殘屑的大樹根旁,一身麻衣盡碎的北齊國師苦荷,眼眸里透著清湛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懸崖邊的慶國皇帝。他體內那股暴戾的霸道真氣終于隨著鐘聲的停止,平息了下來,然而他清楚,自己的五臟六腑,十三環經脈已經被這股真氣侵伐成一片混沌。
即便是神廟也救不了自己。
明白了現實,便馬上接受現實,身為大宗師的尊嚴與心境,令苦荷大師的面容十分平靜,他看著慶帝,輕輕嘆了一口氣,兩眼已將這件事情看的通通透透,所有的人都敗了,敗在對方二十年的隱忍偽裝之上。
這是一個極其可怕而且可敬的對手,能夠隱忍這么久,而沒有讓任何人嗅到風聲,這比慶帝本身是位大宗師的震驚真相,還要令苦荷感到敬佩。
在這一刻,苦荷不禁想起了離開上京前,與太后和皇帝的數番對話,其時自己那位孫兒便有些不祥之兆,然而苦荷依然飄然而來,因為他與四顧劍做了充分的準備。
可是這二位大宗師就是沒有預料到,皇帝的出手
“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苦荷輕嘆一聲,臉上浮起一片知天命的笑容,不自禁地輕聲吐出范閑那孩子在書中記下的一句話,若以堅韌隱忍而論,這世上萬千人中,無一人心性能比慶帝更為強大,敗給這樣的對手,雖替家園齊國感到絲絲擔憂,但苦荷大師卻沒有什么悔意。
就在皇帝出手的一瞬間,手掌握緊鐵釬,旋即放下,如是者三次的五竹,終于完全松開了鐵釬,將兩只手負到了身后。黑色的布在他的臉上迎著東山風雨飄著,宗師戰時,山頂上所有的人們都跪伏在地,用身體的顫抖表示自己的敬畏,只有他冷漠甚至有些木訥地站著,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苦荷坐于樹,四顧劍響于鐘,五竹微微側頭,一向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唇角依然止不住多了一絲牽扯。
皇帝是大宗師的事實,必將給整個天下帶去震驚,然而五竹依然只是偏了偏頭,隔著那層黑布靜靜地看著皇帝,就像看著一個很古怪的事物,并沒有把他當成天上的太陽來看待。
這一瞬間,五竹似乎想起來了一些什么,但似乎馬上又忘記,他的眉頭極其難得地皺了皺,記起了陳萍萍曾經說過的一些話。在懸空廟刺殺之后,陳萍萍曾經笑著說,準備讓五竹看一出戲,結果沒有看到。
什么戲皇帝變身大宗師的戲看來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辛,終究還是被皇帝最親近的老跛子猜出了些許,但他為什么要讓五竹開這場戲
五竹開始思考。他有很多話想問皇帝,可是一時間卻不知從何問起,千頭萬絮,總是抽不出那一絲來。而且此時的大東山,并未真正平靜,苦荷和四顧劍雖遭重創,可畢竟他們沒有死,以皇帝的性情,既然亮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自然不會留下任何遺漏。
所以五竹中斷了思考,往前輕輕踏了一步。
他這一步,讓場間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絲害怕和驚恐,這位一身黑衣的神秘人物雖然沒人知道是誰,但先前幾位大宗師的態度已經表明,他也是一位宗級師的絕代高手,在此刻狀況下,如果他暴起出手,只怕四大宗師包括皇帝在內,都會倒在血泊之中。
但五竹并沒有出手,他只是靜靜看著皇帝。
真正有動靜的,卻是古廟深處,廢墟盡頭,遮蓋住四顧劍的那道黃布,那道黃布忽然間動了起來,似乎有人正試圖在黃布下站起來
斷了一臂,身受王道一拳崩體,難道四顧劍還能站起來難道大宗師的身體真的已經超出了凡人的范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