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領那支騎兵勇敢地夜襲草原的將領,身材并不高大,在盔甲的映襯下反而顯得有些瘦小,但范閑覺得對方的身上都在泛著光彩。
尤其是她那雙如遠山青黛的眉下的那一雙眼。
那雙眼依然如此明亮,亮的沒有一絲雜色,就像是玉石,反映著陽光。但她的眉毛皺著,似乎比很多年前多了些心思。她身上的盔甲上沾著血,身下的馬兒很疲憊,看來昨天夜里經歷了一場真正的廝殺。
似乎被那雙干凈的目光刺痛,范閑閉上了雙眼,低下了頭,希望對方沒有發現自己,心里卻涌起了一些怪異的感覺。這一幕,似乎證明了時間這種東西,并不僅僅是絕對的單向前行。
五年前,范閑從澹州來到京都,便在城門之外,看見了這個眉若遠山,眼若玉石的小姑娘。只不過當年喊自己師傅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淺色的襦裙,戴著俏皮的白鹿皮帽子,而今天的姑娘,穿著一身蒙塵戎裝,一身凜然之氣。
時間改變了很多人,改變了人們很多,不變的似乎只有她們的名字。
范閑深深地低著頭,借著下屬的身軀遮掩自己的身形。騎在馬上的葉靈兒明顯有些疲憊,沒有注意到街旁的商人中有自己的老熟人。而那些商人們發現騎兵領隊是葉靈兒,也便收回了目光。
這些長年來往青州的商人們,都已經習慣了這一幕,既然是葉家小姐領軍出城,那不論是黑夜白天,她總要斬殺一些胡人才肯回城。
京都叛亂已經過去了兩年,皇帝陛下感念葉家忠誠,特下恩旨,裭奪了葉靈兒王妃的名份,實際上便是默允了這個丫頭可以改嫁。
在定州軍的老地盤里,所有的軍士百姓,都還是習慣稱這位回家的姑娘為葉小姐,沒有人習慣叫她王妃。而葉靈兒卻一直倔犟地以王妃自稱,只是在一年之前,拿了一把刀,逼著李弘成將她派到了青州。
范閑看著馬上漸行漸遠的削瘦背影,沉默不語,葉靈兒這兩年在定州青州的生活,他十分清楚,他更明白為什么葉靈兒堅持以王妃的身份自居,為什么葉靈兒會一身盔甲。
或許只有在草原上,只有揮動著刀劍的時候,她才會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去。草原的環境,鐵血的生涯,確實是讓一個變得堅強的最好方法。
樞密院正使的小姐,掌管慶國兵馬之人的女兒,居然會在最危險的邊關與敵人正面交戰,這大概是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景。但也正因為這種戲劇性,葉靈兒現在收獲的,不再僅僅是同情的眼光與流言碎語,而是尊重與敬懼。
范閑并不擔心葉靈兒的安全,因為李弘成那小子,肯定不會讓葉靈兒陷入死境之中,邊關兩方的民眾,對于葉家都有一種天然的敬畏,而葉靈兒所領的騎兵,也一定是慶軍精銳之中的精銳。
葉靈兒有七品的實力,足以自保,而最關鍵的是,這條忘卻的道路是葉靈兒自己選擇的,范閑極為尊敬這一點。
很辛苦地換取了出關的文書,被青州軍方揪著耳朵,訓斥了一番,又被無限恫嚇了一番草原上那些胡人的危險性后,一臉無奈的沐風兒,終于辦妥了一應手續。
貨物被集中在青州司衙,出城入草原之時,再憑手中的路條去領取,這也是怕查貨之后,有些人會暗中再作手腳。
挾帶這種事情,不論在哪一個邊關,都相當猖厥,甚至有些軍官也會入些小股。只不過定州大將軍府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青州孤懸草原邊緣,生活苦不堪言,如果沒有些外水兒,哪有軍官愿意長年呆在這里。
當夜范閑一行人,便在一個大通鋪里歇下,整個大房間里腳臭薰天,偏生又是夜寒入骨,范閑憑借著“特權”睡到了靠墻的位置,雖然此處最冷,但也是最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