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下,紅色的淡光映照在劍廬深處,映照在那個大坑之中,將無數把劍上的水滴映照的清清楚楚,滲進血紅之色,就像是血水一般。
不知從哪里飛來了幾只烏蠅,好奇地圍著劍坑飛行著,發著嗡嗡的令人厭惡的聲音,這些生靈并不知道這座坑,坑里的劍,在天下代表著怎樣的地位,怎樣的名聲,它們只是本能的盯著那些劍枝上的紅色水滴,在心里疑惑無比,為什么這些血水沒有一絲可喜的腥味
天氣很熱,所以劍冢里的天然冰煞之氣也淡了許多,這些烏蠅才能有足夠的勇氣在此處飛舞。然而在劍冢旁邊那個幽暗的屋中,卻有著與外界環境大相逕庭的冰寒,或許是這間房屋常年沒有見光的緣故,或許是床上躺著的那位大宗師身體漸漸趨向死亡,而發出來的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寒。
屋子里沒有烏蠅,沒有蜘蛛,沒有網,也沒有蚊子敢去叮那裹著厚被的人一口,但是在雪白的墻壁一角,卻有一只約小指甲大小的長腿蚊子,死死地盯著被中的那個人。
長腿蚊子在瑟瑟發抖,透明的翅膀時不時撫弄一下自己漸漸干枯的身體,提醒自己還存活著,兩只長腿也顯得格外無力,整個身軀都泛著一種不健康的褐黃色,看上去就像是汁水全無,快要成殼。
它沒有飛走,是因為它在這個草廬里面沒有發現一個可以吸食血液的對象,草廬里的人們好像都有奇怪的法力,只要靠近他們的身體,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回來,震死。
只有床上這個要死的人身上沒有那種能力,可是長腿蚊子依然不敢飛下去,因為它感覺到這個要死的人身上有一股寒意,在這大熱的天里,冷得它快要煎熬不住。
可它還在熬,因為它知道那個人要死了,再厲害的人,只要死了,都會變成血水,腐肉,它需要血水,外面的那些烏蠅兄弟們需要腐肉。
厚厚的棉被下面,四顧劍渾身冰冷,不停發著抖,每一次抖動都帶動著他胸腹處那道傷口撕裂一般的疼痛。三年前被慶帝王道一拳擊中,一只臂膀被葉流云生生撕下,一個多月前又被影子在胸上刺了兩劍,即便費介種下的毒物已經僵死了他的所有傷處,可是生機已無。
按道理來講,他早就應該死了,可是他沒有死,他只是睜著雙眼,木然地盯著屋內雪白的墻壁,盯著那一角里上的長腿蚊子,看著那個蚊子發抖,在煎熬,在等待那個蚊子熬不住,從墻上摔下來。
大宗師的這雙眼睛里的情緒很淡然,很平靜,似乎早已經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包括生命的最末一段,生與死之間的大恐懼。
這雙眼睛里,沒有一絲當初劍斬一百虎衛的暴戾殺意,沒有一絲屠府時的血腥劍意,也沒有一絲沖天而起,不屈不撓的戰意,甚至連很多年前大青樹下盯著螞蟻搬家時的趣意也沒有,有的只是平靜,以及那只干枯的黃褐色的在發抖的長腿蚊子的影子。
臨死的四顧劍不肯死,因為他在等一個人。
房門被輕輕地推開,外間稍顯溫暖的暮光透了進來,也將那個年青人的影子長長的投射到地上。
四顧劍沒有去耗損自己最后的生命看他一眼,也沒有開口說什么,他知道對方既然趕了回來,自然會告訴自己一些自己想聽的事情。
范閑從京都離開,轉向渭州,再潛行至十家村,連日辛苦趕路,終于在東夷城外與監察院的隊伍會合,他沒有耽擱一點時間,便趕到了劍廬,在云之瀾有些漠然的目光中推門而入,推門再入,再推門而入,連過三重門,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來到了四顧劍的身邊。
他看著厚厚棉被外露出的四顧劍的頭顱,這才發現,這位劍圣大宗師的身軀確實極為瘦弱,縱使蓋了三床棉被,依然是極小的一段,從而顯得他的頭顱格外碩大。
到了這副田地,四顧劍居然還沒有死,這個事實讓范閑感到暗自心驚,他看著那張蒼老而冷漠的面容,開口說道“不漱華池形還滅壞,當引天泉灌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