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顧劍一臉平靜站在小山崖畔,任由微暖的、熟悉的陽光,從海那邊打了過來。他微微瞇眼,嗅著東夷城的空氣,嗅著此間的氣息,沉默地一言不發,不知道心里是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在臨死的一刻,過往的歷史,過往的一切,變成了大宗師腦海里的若干個畫面,伴隨著朝陽的金光,在他的眼前不停變幻。
樹下的螞蟻,蒙著黑布的朋友,弟弟,雨,死人,燒府,劍,劍坑,坑里的爛布和垃圾,徒弟,徒弟,還是徒弟,又是劍,大劍,天劍,一劍橫于天下,一劍護雄城,城未破,劍未斷,但人要死了。
四顧劍眨了眨有些無神的雙眼,將朝陽里的幻覺驅除干凈,勉力地想站的更高一些,看的更遠一些,看一看真實的東西,腳卻使不上勁來,眼光也有些模糊。
云之瀾和王十三郎察覺到了師傅的想法,趕緊把他往上扶了扶。
四顧劍忽然覺得自己的眼光清楚了起來,他看見了自己守護了數十年的東夷城,看見到了城內生起來的炊煙,看見了那些擺出早市的忙碌商人,看見了那些無形流動于城市市井間的財富金銀,看見到那些人快樂的笑容。
臨死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并不想看見這些,所以他微微側頭,看見了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草廬,淡黃色的草廬,在很多年前,其實就只是一個破草屋而已,他在這里生活了很久,殺了很多人,教了很多人,很得意。
最后四顧劍看見了東夷城外的那棵大青樹,在朝陽下,這棵經歷了東海無數風雨的大樹依然健康而狂放地生長著,庇護著樹下經過的行人,旅人,商人,世人。
真的是好大一棵樹。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閱讀
夜已經深了,范閑一個人站在劍坑的旁邊,看著坑里那些密密麻麻,有如稻谷,又有如直刺天穹樹尖的劍發呆,他此時站的位置,正好是先前王十三郎站的位置。其實在里間與四顧劍進行最后對話的時候,他就隱隱約約聽見了十三郎無聲的哭泣聲,哭泣無聲,其實還是有聲。
當時的劍廬深處沒有旁的人,四顧劍與范閑談論的問題太過要緊,連劍童都被遠遠地驅到了遠方,只留下十三郎守在屋外。范閑明白,四顧劍以此來表達他的態度,他信任自己的關門幼徒,范閑也信任十三,東夷城的將來如何,要看十三郎和范閑之間的配合,而四顧劍想讓十三郎從這次對話之中,了解更多的東西,范閑也希望十三郎能夠從自己口述的霸道功訣中,領悟不一樣的東西。
這是一次悄無聲息,彼此默契于心的互相參詳,只是王十三郎其時陷入黯然情緒不可自拔,也不知道究竟聽進去了多少,領悟了多少。
劍廬弟子沉默地魚貫而入屋內,范閑自然不會再進去,他不會自大到以為四顧劍真的會因為母親的關系,這幾面之緣,就把自己當成世界上最重要最親近的年輕人,愿意臨死前還和一個慶臣呆在一塊。
大宗師臨死的時候,當然愿意和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十三位弟子呆在一起。
此時四顧劍應該是在屋內交待后事,這些后事里有許多是和范閑有關,或者說是東夷城必須配合范閑的事宜,范閑不方便偷聽,嘆了一口氣,邁步向著劍廬外面走去。
不知道四顧劍的遺命能不能壓制住云之瀾的反彈,范閑也沒有辦法去確定這件事情。
走出劍廬門外,監察院的下屬以及東夷城方面的禮事官員迎了上來,面色各自不同沉重。范閑搖了搖頭,然后在眾人的陪伴下,向著山居上行去。
自己在等什么等著一代強人的殞落,等著一位大宗師離開這個世界時,天上劃落的一顆流星范閑坐在椅上,撐頜靜思,劍廬四周蟲鳴漸起,蛙鳴已生,清風明月,遠處海風微濕微咸,吹的月影都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