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皇帝胸懷如大海,自信如日月,根本不在乎什么,但是情緒呢人都是一種被情緒控制的動物,皇帝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私生子太過明亮,甚至快要亮過自己。
天空之中,永遠只能掛著一個太陽。
范閑盯著云之瀾的嘴唇,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四顧劍在臨死之前,終究還是涮了自己一把,挖了一個坑讓自己跳了下去。
云之瀾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自然而平穩地將四顧劍所有的遺言講完,然后走到范閑的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請。”
請什么請上座請而后請范閑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眼角的余光下意識里往場下瞥去。此時場中眾人已然起身,卻還在用那種驚愕地表情,盯著黑色大棺前方發生的一切。
范閑看了使團官員處一眼,尤其是那位禮部侍郎。禮部侍郎感應到他的目光,皺眉思考許久之后,緩緩點了點頭。
慶國使團內部兩位大人的思想交流到此為止,這位禮部侍郎自然知道小范大人在擔心什么,只是眼見著東夷城便要歸順,他不希望因為這件事情,而影響到大局,慶人對開邊拓土的野望太濃烈,以至于這位侍郎認為,陛下不會因為小范大人擅自接受劍廬主人的位置而動怒。
范閑沉默地思考了許久,在腦海里評估著此事的利弊,尤其是猜忖著皇帝老子知曉此事后,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云之瀾并不著急,微帶一絲嘲諷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應。
范閑知道對方在嘲諷什么,就和父親所說的一樣,自己表現的確實有些首鼠兩端,不怎么干脆利落。只是這些人哪里知道,欲行大事者,必要小心謹慎,更何況是面對著那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老子。
最后范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笑說道“沒想到令師死都死了,還是不肯放過我。”
“既然要幫助小范大人立不世之功,劍廬弟子自然要投入大人帳下。”云之瀾似乎聽不出他言語里的尖刻,說道“天時已經不早了,請大人接劍,然后前去開廬。”
范閑沒有動,忽然開口問道“開廬之后,劍廬三代弟子便皆聽我指令”
“不錯。”
“那你呢”他看著云之瀾的眼睛,微笑說道“如果我讓你去挖三萬六千根蚯蚓,你會不會答應”
挖蚯蚓是另一個世界里另一個故事里的有趣段落,云之瀾沒有聽過,但并不妨礙他的回答無比迅速,很明顯不論是已死的四顧劍還是此時的他,對于范閑的這個問題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我如今是東夷城城主,既然任官,就是破廬而出了。”云之瀾嘆息說著,話語里卻沒有什么惘然的意味,“如今我已不是劍廬一員,大人是管不住我的。”
“原來如此。”范閑暗想四顧劍果然還不是完全放心自己,還要把最棘手的云之瀾挑出事外。他頓了頓后,回以一個微微嘲諷的笑容,說道“但你不要忘了,你這東夷城城主的位置,還需要我大慶皇帝陛下的御封,若陛下不喜你,你也是做不成的。”
云之瀾面色不變,應道“我想小范大人應該會讓此事成真。”
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極低,又孤伶伶地站在黑棺之前,不虞有旁人可以聽到。范閑明白他的這句話就是在看自己,究竟是愿意與東夷城的力量合作甚至結盟,還是回歸到一位慶國的純臣身份。
四顧劍死后突然冒出來的這手,確實打亂了范閑的計劃,他必須擔心京都方面的反應,陛下的反應。不過這一招雖然有些誅心,然而卻不是范閑不能接受,至少比他曾經無比擔心害怕的那個局面要好很多。
他一直害怕四顧劍在死后,會忽然遺命影子接任劍廬的主人。
那樣一來,四顧劍便等于是逼迫范閑一系的力量,直接與皇帝陛下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