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葉重面色如鐵,一字一句說道“我只知道,陛下既然要拿陳院長,一定是院長做了某些事情。”
宮典搖了搖頭,說道“我不這樣認為。”
如果說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就像是陽光之中的那尊神祗,高不可攀,光彩奪目,君臨天下。那么執掌監察院數十年的陳萍萍,就像是黑暗中的王者,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藏在陛下的光芒身后,替陛下完成一些他不方便去做的事情,替慶國操弄一些黑暗中的玩意。
慶國朝堂數十年,一直都在文官系統與監察院之間的抗爭中前行,不論是當年的權相林若甫,還是后來的門下中書都察院,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陳萍萍在朝廷中的地位,沒有任何人能夠減少陛下對陳萍萍的圣眷與信任。
官員們早已經習慣了這一點,已經死了心,他們認為陛下與陳萍萍乃是一對君臣間的異數,或許會相知直至白頭,再到老死,依然是這樣的光與暗的交織,君與臣的互信,實乃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所以宮典才會驚懼,葉重才會焦慮,他們不敢想像,一旦光與暗之間發生了沖突,會撕扯出多少恐怖的能量來,而那些能量,只怕不是大軍壓城便能解決的。
知曉內情,正在往京都東南方向趕去的史飛,是心情最沉重的那個人,他如宮典一樣,怎么也想不明白陛下為什么要對陳老院長下手,明明老院長已經辭去了一切職務,想要回到家鄉養老,為什么陛下在這個時候動手最關鍵的是,為什么是自己
史飛想到自己要去面對陳萍萍,哪怕是在初秋的暖風里飛馳,也禁不住打了幾個寒顫,他寧肯愿意去面對西胡殺人如麻的蠻人,北齊那位用兵如神的上杉虎,卻也不愿意去面對只帶著幾百人在身邊,而且還有數十位女眷的那個老跛子。
他領著四千名精兵,早已經到達了離達州不遠的一處山上,緊張而無措地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好在陛下一直沒有把旨意言明,他現在可以不用出兵,他希望可以永遠不要出兵,他在等待著陛下回心轉意,也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捉拿陳院長回京,大將史飛從出城的那一刻,已經有了拿命去換的自覺。
他騎在馬上,回望京都方向,雙眼微瞇,暗中祈禱陛下最后的旨意永遠不要到來。
姚公公安靜地站在御書房中,先前那句帶著顫抖的話語,只是身為奴才應盡的本分。如同慶國所有的將軍大臣奴才一樣,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和陳院長翻臉。
然而繼洪四癢之后,成為慶國內廷統管的姚太監,知道太多的內幕,也以為自己知道陛下為什么對陳老院長忽然生出了如此大的殺意的原因,所以他只是緊張不安地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說任何話。
皇帝還在思考,先前他的眼神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一絲惘然,對于帝心如天的他來說,這種惘然是很多年不曾出現的情緒了。或許也只有陳萍萍這位自幼陪伴他的伙伴,這位一直忠心不二的奴才,救了自己很多次性命,替慶國開山劈路,立下無數功勞的陳萍萍,才會令他陷入這種情緒之中。
他的身前幾上擺著薄薄的幾份宗卷,一份是內廷調查京都叛亂期間,三皇子于深宮離奇遇刺一事。一份是懸空廟一事的暗中調查,尤其是其間涉及了今年春天東夷城城主府內,監察院六處真正主辦影子與四顧劍之間的那些糾紛。第三份是范閑暗中將重傷后的影子送往了江南。第四份是當年山谷狙殺范閑,當日監察院所產生的異狀,以及那兩座守城弩被運出內庫丙坊時的流程。
第四份調查的宗卷最為厚實,但所記載的事情也最模糊,內廷及朝廷暗中調查了整整三年,但在監察院的面前,在陳萍萍的刻意遮掩之下,慶帝也只是查到了一絲味道,而沒有任何的實據。這一份宗卷所言是京都回春堂的火災,監察院三處某人的叛逃,事情直指內宮,直指太子,長公主以及那場雷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