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陳萍萍嘆息著說道“我這一生,再也未有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不,應該是再也未有見過像她那樣的人,她像一個仙女一樣降落到這片凡塵之中,拼盡自己的全力,改變她所應該改變的,拯救她所認為應該拯救的。她幫助了你,打救了我,挽救了慶國,美好了天下而你,卻生生的毀了她。”
這句話的語音里沒有驚嘆號,沒有憤怒,只是一股子蒼桑與悲傷。
慶帝沉默許久,手掌緩緩地在膝頭摩娑著,這一世從來沒有人當面問過他這個問題,更準確地說,根本沒有人敢問他這個問題,也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問題,但凡知道這個問題的人,如今都已經成了黃土里的一縷游魂。
當年最親近的幾位伙伴,沒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我沒有殺她。”慶帝的眼睛瞇了起來,對著面前這條老黑狗,他本來不需要解釋什么,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內心最深處,有一絲隱痛,一絲被他強行抑止了二十多年的隱痛,就這樣緩緩地滲透了出來,占據了他的身心,想讓這位世上最強大的男人解釋一些什么。
也許是解釋給陳萍萍聽,也許是解釋給后宮小樓那幅畫像中的黃衫女子聽,也許皇帝陛下只是想解釋給自己聽。
“我沒有殺她。”皇帝陛下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語氣堅定了一些,口氣冷漠了一些,再次重復了一句,對著陳萍萍瞇著眼睛說道。
“您沒有殺她”陳萍萍眼角的皺紋深到快要遮住他的雙眼,他有些疲憊地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陛下,用一種冷漠到了極點的笑聲問道“那她是怎么死的”
“不要說什么西征未歸,不要說什么王公貴族叛亂,不要說什么天命所指,恰在那時,我,范建,五竹,葉重所有的人都恰好不在京都,恰好她又剛剛生下孩子,是在最虛弱的時候”陳萍萍的眼光就像兩把刀子一樣刺向皇帝的面容,寒沁沁說道“陛下以孝治天下,最好還是不要把這些罪孽都推到太后娘娘的身上,皇后那個蠢貨以及她的家族已經替您背了二十年的黑鍋,難道您又想讓您自己的親生母親接著去背”
“西征草原,是你的旨意范建當時只是太常寺司庫兼戶部員外郎,負責一應軍需供應,他為什么也被你調到王帳隨軍”陳萍萍的眼睛瞇的極緊,無數的寒意從那些稀疏而蒼老的眼睫毛里往外滲去,“軍需后勤,按我們當年的手法,一向是交給范建全權處理,我大慶鐵騎外伐之時,他慣常都是留在京中處理一切,為什么那次你非要讓范建跟著你投身西征軍中”
“你在怕什么你怕范建留在京中,他手下秘密訓練出來的虎衛,會壞了秦業的大事”
陳萍萍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是啊,又提到秦家這位老爺子了,誰能想的到,這位三朝元老,原來才是當初陛下您留在京都的殺招時任京都守備師的葉重也被急召入了定州,整個京都,都在秦家的控制之下,就算皇后想造反,想攻入太平別院,可是秦業若不點頭,誰能做到這一點”
“三年前京都謀叛,秦業跳出來的時候,陛下您是不是很高興,終于有機會,有借口,可以把當初唯一知道您在太平別院血案里所扮演角色的人除掉,殺人滅口”陳萍萍對著慶帝冷冷說道“當然,您是不屑殺人滅口的,就算秦家說什么,您也不會在乎,然而范閑終究長大了,你不得不接受,你和她的兒子,是你所有子息當中最成材的一個人,相處的愈久,你愈看重范閑,你也就愈不愿意讓他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是死在你的手上,所以秦業他不死怎么行”
陳萍萍微尖微沙的聲音在御書房里不停地響起,慶帝沒有說話,只是冷漠而冷靜地聽著,聽著這些字字句句,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怪異,似乎有淡淡悲哀,但似乎又有淡淡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