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過這種經歷。”范閑搖了搖頭,自然不會去解釋,那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那一個世界里的遭逢變故,“然而我并沒有變成您這種人,性格決定命運而已。”
他忽然瞇了瞇眼睛,說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出現葉輕眉,陛下,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會不會更美好一些”
皇帝的雙眸漸漸冰寒,盯著范閑的臉,一抹怒意一現即隱,冷漠說道“且不提沒有你母親,如今的慶國會是什么模樣。你只需記住,當年大魏朝腐朽到了頂點,莫說及不上朕治下的大慶,便是離較諸如今的北齊,亦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偏生當年的大魏朝爛雖爛矣,卻還是個龐然大物。你母親來這個世間,至少生生將那座大山打爛了為什么如今的前魏遺民沒有一個懷念前朝的為什么朕打下的這千里江山上從來沒有心系故國,起兵造反的”皇帝冷誚笑道“自己去想去。”
范閑笑了笑,說道“懶得去想,父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對我這個做兒子的來說,并不是很光彩的事情。”
皇帝終于笑出聲來,二人繼續吃菜,繼續喝酒,繼續聊天。這父子君臣二人其實極其相似,根骨里都冷酷無情,只是關于天下,關于過去,關于現在有不同的意見,關于任何事都有不同的意見,然而這并不影響他們兩個人在這些年里彼此施予信任與敬畏,牢牢地占據了人世間的頂峰。
小樓一夜聽風雪,這是最后的晚餐,最后的長談。
夜深了,二人便在燈火的映襯下,分坐兩張椅上開始冥想,開始休息,便是他們體內流淌著的真氣氣息竟都是那樣的和諧,霸道之余,各有一種撕毀一切的力量,合在一處竟是那樣的融洽。
不知不覺,天亮了,朝陽出來了,外面的雪停了,風止了,地上厚厚一層羊毛毯子似的積雪,反射著天空中的清光,將皇宮西北角這一大片廢園照耀的格外明亮。
范閑醒了,在心里嘆息了一聲,站起身來,右手拿起桌上那把大魏天子劍,走到了小樓門口,然后回轉身來,安靜地看著椅上的皇帝陛下。
皇帝緩緩地睜開雙眼,瞳子異常清亮,異常平靜冷漠,再沒有一絲凡人應有的情緒,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自這一刻起,二人之間再無一絲親情牽割。
范閑抬起右臂,由肩頭至肘至腕,再至他右手平穩握著的劍柄,以至那一絲不顫,穩定地令人可怕的劍尖,直直對著皇帝的面門。
劍仍在鞘中,卻開始發出龍吟之聲,吟吟嗡嗡,又似陳園里的絲管在演奏,渾厚的霸道真氣沿著范閑的虎口遞入劍身之中,直似欲將這把劍變活過來,一抹肉眼隱約可見的光芒,在鞘縫里開始彌漫。
吟吟吟吟劍身在鞘中拼命掙扎著,想要破鞘而出,卻不得其路,其困苦痛厄,令人聞之心悸
范閑不知向其中灌注了多少真氣,竟然構織了如此一幕震撼的場景。皇帝的雙瞳微微一縮,雙手依然扶在椅上,沒有起身,然而這位世間僅存的大宗師,發現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原來比自己預想之中更為強大。
寒冷的冬日里,一滴汗珠從范閑的眉梢處滴落,他那張清秀的面容上盡是一片沉重堅毅之色。他蓄勢已久,然后慶帝并未動手,他不可能永遠地等下去,他手中握著的那把劍,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
啪的一聲輕響,范閑的右腳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踩在了門檻之上,而他右手以燎天之式刺出的一劍,也終于爆發了出來
他手中劍鞘縫隙里的白光忽然斂沒,小樓之中變得沒有半點聲音,而那柄劍鞘卻再也禁受不住鞘內那柄天子劍的怒怒,掙扎著,沖突著,無聲而詭異地,像一枝箭一樣,刺向了天子面目